卷九十 列传第七十八
艺术下
周澹 李修 徐謇(从孙之才) 王显 马嗣明 姚僧垣 褚该 许智藏 万宝常 蒋少游 何稠
周澹,京兆鄠人也。多方术,尤善医药,遂为太医令。明元尝苦风头眩,淡疗得愈,由此位特进,赐爵成德侯。神瑞二年,京师饥,朝议迁都于邺,淡与博士祭酒崔浩进计,言不可。明元曰:“唯此二人,与朕意同。”诏赐淡、浩妾各一人。卒,谥曰恭。
李修,字思祖,本阳平馆陶人也。父亮,少学医术,未能精究。太武时奔宋,又就沙门僧坦,略尽其术。针灸授药,罔不有效。徐、兖间,多所救恤。亮大为厅事,以舍病人,死者则就而棺殡,亲往吊视,其仁厚若此。累迁府参军督护。本郡士门、宿官,咸相交昵,车马金帛,酬赉无赀。修兄元孙随毕众敬赴平阳,亦遵父业而不及,以功拜奉朝请。修略与兄同,晚入代京,历位中散令,以功赐爵下蔡子,迁给事中。太和中,常在禁内。文明太后时有不豫,修侍针药多效,赏赐累加,车服第宅,号为鲜丽。集诸学士及工书者百余人,在东宫撰诸药方百卷,皆行于世。先是咸阳公高允虽年且百岁,而气力尚康,孝文、文明太后时令修诊视之。一旦,奏言允脉竭气微,大命无逮,未几果亡。后卒于太医令,赠青州刺史。
徐謇,字成伯,丹阳人也,家本东莞。与兄文伯等皆善医药。謇因至青州,慕容白曜平东阳,获之,送京师。献文欲验其能,置病人于幕中,使謇隔而脉之,深得病形,兼知色候,遂被宠遇。为中散,稍迁内行长。文明太后时问经方,而不及李脩之见任用。謇合和药剂攻疗之验,精妙于脩。而性秘忌。承奉不得其意,虽贵为王公,不为措疗也。
孝文迁洛,稍加眷待,体小不平,及所宠冯昭仪有病,皆令处疗。又除中散大夫,转侍御师。謇欲为孝文合金丹,致延年法,乃入居嵩高,采营其物,历岁无所成,遂罢。二年,上幸县瓠,有疾大渐,乃驰驿召謇,令水路赴行所,一日一夜行数百里。至,诊省有大验。九月,车驾次于汝滨,乃大为謇设太官珍膳。因集百官,特坐謇于上席,遍陈餚觞于前,命左右宣謇救摄危笃振济之功,宜加酬赍。乃下诏褒美,以謇为大鸿胪卿、金卿县伯,又赐钱绢、杂物、奴婢、牛马,事出丰厚,皆经内呈。诸亲王咸阳王禧等各有别赍,并至千匹。从行至邺,上犹自发动,謇日夕左右。明年,从诣马圈,上疾势遂甚,蹙蹙不怡,每加切诮,又欲加之鞭捶,幸而获免。帝崩后,謇随梓宫还洛。
謇常有将饵及吞服道,年垂八十,而鬓发不白,力未多衰。正始元年,以老为光禄大夫。卒,赠安东将军、齐州刺史,谥曰靖。子践,字景升,袭爵,位建兴太守。
文伯仕南齐,位东莞、太山、兰陵三郡太守。
子雄,员外散骑侍郎,医术为江左所称,事并见《南史》。
雄子之才,幼而俊发,五岁诵《孝经》,八岁略通义旨。曾与从兄康造梁太子詹事汝南周舍宅,听《老子》。舍为设食,乃戏之曰:“徐郎不用心思义,而但事食乎?”之才答曰:“盖闻圣人虚其心而实其腹。”舍嗟赏之。年十三,召为太学生,粗通《礼》、《易》。彭城刘孝绰、河东裴子野、吴郡张嵊等每共论《周易》及《丧服》仪,酬应如响。咸共叹曰:“此神童也。”孝绰又云:“徐郎燕颔,有班定远之相。”陈郡袁昂丹阳尹,辟为主簿,人务事宜,皆被顾访。郡廨遭火,之才起望,夜中不著衣,披红眠帕出房,映光为昂所见。功曹白请免职,昂重其才术,仍特原之。
豫章王综出镇江都,复除豫章王国左常侍,又转综镇北主簿。及综入魏,三军散走,之才退至吕梁,桥断路绝,遂为魏统军石茂孙所止。综入魏旬月,位至司空。魏听综收敛僚属,乃访知之才在彭泗。启魏帝,云之才大善医术,兼有机辩。诏征之才。孝昌二年,至洛,敕居南馆,礼遇甚优。謇子践启求之才还宅。之才药石多效,又窥涉经史,发言辨捷,朝贤竞相耍引,为之延誉。武帝时,封昌安县侯。天平中,齐神武征赴晋阳,常在内馆,礼遇稍厚。武定四年,自散骑常侍转秘书监。文宣作相,普加黜陟,杨愔以其南士,不堪典掌功程,且多陪从,全废曹务,转授金紫光禄大夫,以魏收代。之才甚怏怏不平。
之才少解天文,兼图谶之学,共馆客宋景业参校吉凶,知午年必有革易。因高德正启之,文宣闻而大悦。时自娄太后及勋贵臣咸云:“关西既是勍敌,恐其有挟天子令诸侯之辞,不可先行禅代事。”之才独云:“千人逐兔,一人得之,诸人咸息。须定大业,何容翻欲学人?”又援引证据,备有条目,帝从之。登阼后,弥见亲密。之才非惟医术自进,亦为首唱禅代,又戏谑滑稽,言无不至,于是大被狎昵。寻除侍中,封池阳县伯。见文宣政令转严,求出,除赵州刺史。竟不获述职,犹为弄臣。皇建二年,除西兖州刺史,未之官。武明皇太后不豫,之才疗之,应手便愈,孝昭赐彩帛千段、锦四百匹。之才既善医术,虽有外授,顷即征还。既博识多闻,由是于方术尤妙。
大宁二年春,武明太后又病,之才弟之范为尚药典御,敕令诊候。内史皆令呼太后为石婆,盖有欲忌,故改名以厌制之。之范出告之才曰:“童谣云:‘周里跂求伽,豹祠嫁石婆,斩冢作媒人,唯得一量紫綖靴。’今太后忽改名,私所致怪。”之才曰:“跂求伽,胡言去已,豹祠嫁石婆,岂有好事?斩冢作媒人,但令合葬,自斩冢。唯得紫綖靴者,得至四月。何者?紫之为字,此下系,綖者熟,当在四月之中。”之范问靴是何义。之才曰:“靴者革旁化,宁是久物?”至四月一日,后果崩。有人患脚跟肿痛,诸医莫能识。之才曰:“蛤精疾也,由乘船入海,垂脚水中。”疾者曰:“实曾如此。”之才为剖,得蛤子二,大如榆荚。又有以骨为刀子把者,五色斑斓。之才曰:“此人瘤也。”问得处,云:“于古冢见髑髅,额骨长数寸,试削视,有文理,故用之。”其明悟多通如此。
天统四年,累迁尚书左仆射,俄除兖州刺史,特给铙吹一部。之才医术最高,偏被命召。武成酒色过度,怳忽不恒。曾病发,自云,初见空中有五色物,稍近,变成一美妇人,去地数丈,亭亭而立。食顷,变为观世音。之才云:“此色欲多,大虚所致。”即处汤方,服一剂,便觉稍远;又服,还变成五色物;数剂汤,疾竟愈。帝每发动,暂遣骑追之,针药所加,应时必效,故频有端执之举。入秋,武成小定,更不发动。和士开欲依次转进,以之才附籍兖州,即是本属,遂奏附除刺史,以胡长仁为左仆射,士开为右仆射。及十月,帝又病动,语士开云:“浪用之才外任,使我辛苦。”其月八日,敕驿追之才。帝以十日崩,之才十一日方到。既无所及,复还赴州。在职无所侵暴,但不甚闲法理,颇亦疏慢,用舍自由。
五年冬,后主征之才。寻左仆射阙,之才曰:“自可复禹之绩。”武平元年,重除尚书左仆射。之才于和士开、陆令萱母子曲尽卑狎,二家若疾,救护百端。由是迁尚书令,封西阳郡王。祖珽执政,除之才侍中、太子太师。之才恨曰:“子野沙汰我。”珽目疾,故以师旷比之。
之才聪辩强识,有兼人之敏。尤好剧谈体语,公私言聚,多相嘲戏。郑道育常戏之才为师公,之才曰:“既为汝师,又为汝公,在三之义,顿居其两。”又嘲王昕姓云:“有言则讠王,近犬便狂,加颈足而为马,施角尾而成羊。”卢元明因戏之才云:“卿姓是未入人,名是子之误,之当为之也。”即答云:“卿姓,在上为虐,在丘为虚,生男则为虏,配马则为驴。”又常与朝士出游,遥望群犬竞走,诸人试令目之。之才即应声云:“为是宋鹊?为是韩卢?为逐李斯东走?为负帝女南徂?”李谐于广坐因称其父名曰:“卿嗜熊白生不?”之才曰:“平平耳。”又曰:“卿此言于理平不?”谐遽出避之,道逢其甥高德正。德正曰:“舅颜色何不悦?”谐告之故。德正径造坐席,连索熊白。之才谓坐者曰:“个人讳底?”众莫之应。之才曰:“生不为人所知,死不为人所讳,此何足问。”唐邕、白建方贵,时人言云:“并州赫赫唐与白。”之才茂之。元日,对邕为诸令史祝曰:“卿等位当作唐、白。”又以小史好嚼笔,故常执管就元文遥口曰:“借君齿。”其不逊如此。
历事诸帝,以戏狎得宠。武成生齻牙,问诸医,尚药典御邓宣文以实对,武成怒而挞之。后以问之才,拜贺曰:“此是智牙,生智牙者,聪明长寿。”武成悦而赏之。为仆射时,语人曰:“我在江东,见徐勉作仆射,朝士莫不佞之。今我亦是徐仆射,无一人佞我,何由可活!”之才妻,魏广阳王妹,之才从文襄求得为妻。和士开知之,乃淫其妻。之才遇见而避之,退曰:“妨少年戏笑。”其纵之如此。年八十,卒,赠司徒公、录尚书事,谥曰文明。
长子林,字少卿,太尉司马。次子同卿,太子庶子。之才以其无学术,每叹曰:“终恐同《广陵散》矣。”
弟之范亦医术见知,位太常卿,特听袭之才爵西阳王。入周,授仪同大将军。开皇中,卒。
王显,字世荣,阳平乐平人也。自言本东海郯人,王朗之后也。父安上,少与李亮同师,俱受医药,而不及亮。显少历本州从事,虽以医术自通,而明敏有决断才用。初文昭太后之怀宣武,梦为日所逐,化而为龙而绕后,后寤而惊悸,遂成心疾。文明太后敕徐謇及显等为后诊脉,謇云是微风入藏,宜进汤加针。显言案三部脉,非有心疾,将是怀孕生男之象。果如显言。久之,补待御师。
宣武自幼有微疾,显摄疗有效,因稍蒙眄识。又罢六辅之初,显为领军于烈间通规策,颇有密功。累迁廷尉卿,仍在侍御,营进御药,出入禁内。累迁御史中尉。显前后居职,所在著称。纠折庶狱,究其奸回,出内惜慎,忧国如家。及领宪台,多所弹劾,百僚肃然。又以中尉属官不悉称职,讽求改革。诏委改选,务尽才能。而显所举,或有请属,未皆得人,于是众议喧哗,声望致损。后宣武诏显撰药方三十五卷,班布天下,以疗诸疾。东宫建,以为太子詹事,委任甚厚。上每幸东宫,显常近侍,出入禁中,仍奉医药。赏赐累加,为立馆宇,宠振当时。以营疗功,封卫国县伯。
及宣武崩,明帝践阼,显参奉玺策,随从临哭,微为忧惧。显既蒙任遇,兼为法官,恃势使威,为时所疾。朝宰托以侍疗无效,执之禁中。诏削爵位,徙朔州。临执呼冤,直阁伊盆生以刀镮撞其腋下,伤中吐血,至右卫府,一宿死。子晔,尚书仪曹郎中,惧走,后被获,拷掠百余。宅没于官。
初,显构会元景,就刑南台。及显之死,在右卫府,唯隔一巷,相去数十步。世以为有报应之验。始显布衣为诸生,有沙门相显,后当富贵,诫其勿为吏,为吏必败。由是宣武时,或欲令其兼摄吏部。每殷勤辞避。及宣武崩,帝夜即位,受玺策,于仪须兼太尉及吏部,仓卒,百官不具,以显兼吏部行事。又显未败之前,有妪卜相于市者,言人吉凶颇验。时子晔已为郎,闻之,微服就妪,问己终至何官。妪言:“君今既有位矣,不复更进,当受父冤。”并如其语。
马嗣明,河内野王人也。少博综经方,为人诊脉,一年前知其生死。邢邵唯一子大宝,甚聪慧,年十七八患伤寒。嗣明为其诊脉,退告杨愔云:“邢公子伤寒不疗自差,然脉候不出一年便死。觉之少晚,不可复疗。”数日后,杨、邢并侍宴内殿。文宣云:“邢子才儿大不恶,我欲乞其随近一郡。”杨以年少,未合剖符。宴罢,奏云:“马嗣明称大宝脉恶,一年内恐死,若其出郡,医药难求。”遂寝。大宝未期而卒。杨愔患背肿,嗣明以练石涂之,便差,因此大为杨愔所重。作练石法:以粗黄色石如鹅鸭卵大,猛火烧令赤,内淳醋中,自有石屑落醋里,频烧至石尽,取石屑曝乾,捣下簁,和醋以涂肿上,无不愈。
武平中,为通直散骑常侍,针灸孔穴,往往与《明堂》不同。尝有一家,二奴俱患,身体遍青,渐虚嬴不能食。访诸医,无识者。嗣明为灸两足趺上各三七壮,便愈。武平末,从驾往晋阳,至辽阳山中,数处见榜,云有人家女病,若能差之者,购钱十万。又诸名医多寻榜至是人家,问疾状,俱不下手。唯嗣明为之疗。问其病由,云曾以手持一麦穗,即见一赤物长二尺许,似蛇,入其手指中,因惊倒地,即觉手臂疼肿。月余日,渐及半身,肢节俱肿,痛不可忍,呻吟昼夜不绝。嗣明即为处方,令驰马往都市药,示其节度,前后服十剂汤,一剂散。比嗣明明年从驾还,此女平复如故。嗣明艺术精妙,多如是。
隋开皇中,卒于太子药藏监。然性自矜大,轻诸医人,自徐之才、崔叔鸾以还,俱为其所轻。
姚僧垣,字法卫,吴兴武康人,吴太常信之八世孙也。父菩提,梁高平令。尝婴疾疹历年,乃留心医药。梁武帝召与讨论方术,言多会意,由是颇礼之。僧垣幼通洽,居丧尽礼,年二十四,即传家业。仕梁为太医正,加文德主帅。梁武帝尝因发热,服大黄。僧垣曰:“大黄快药,至尊年高,不宜轻用。”帝弗从,遂至危笃。太清元年,转镇西湘东王府中记室参军。僧垣少好文史,为学者所称。及梁简文嗣位,僧垣兼中书舍人。梁元帝平侯景,召僧垣赴荆州,改受晋安王府谘议。梁元帝尝有心腹病,诸医皆请用平药。僧垣曰:“脉洪实,宜用大黄。”元帝从之。进汤讫,果下宿食,因而疾愈。时初铸钱,一当十,乃赐十万贯,实百万也。及魏军克荆州,僧垣犹侍梁元,不离左右,为军人所止,方泣涕而去。寻而周文遣使驰驿徽僧垣。燕公于谨固留不遣,谓使人曰:“吾年衰暮,疾病婴沉,今得此人,望与之偕老。”周文以谨勋德隆重,乃止。明年,随谨至长安。
武成元年,授小畿伯下大夫。金州刺史伊娄穆以疾还京,请僧垣省疾,乃云自腰至脐,似有三缚,两脚缓纵,不复自持。僧垣即为处汤三剂,穆初服一剂,上缚即解;次服一剂,中缚复解;又服一剂,三缚悉除。而两脚疼痹,犹自挛弱。更为合散一剂,稍得屈申。僧垣曰:“终待霜降,此患当愈。”及至九月,遂能起行。大将军、襄乐公贺兰隆先有气疾,加以水肿,喘息奔急,坐卧不安。或有劝其服决命大散者,其家疑未能决,乃问僧垣。僧垣曰:“意谓此患,不与大散相当。”即为处方,劝急使服,便即气通。更服一剂,诸患悉愈。大将军、乐平公窦集暴感风疾,精神瞀乱,无所觉知。医先视者,皆云已不可救。僧垣后至曰:“困矣,终当不死。”为合汤散,所患即疗。大将军、永世公叱伏列椿苦痢积时,而不损废朝谒。燕公谨尝问僧垣曰:“乐平、永世,俱有痼疾,意永世差轻。”对曰:“夫患有深浅,时有危杀,乐平虽困,终当保全;永世虽轻,必不免死。”谨曰:“当在何时?”对曰:“不出四月。”果如其言,谨叹异之。
天和六年,迁遂伯中大夫。建德三年,文宣太后寝疾,医巫杂说,各有同异。武帝引僧垣坐,问之。对曰:“臣准之常人,窃以忧惧。”帝泣曰:“公既决之矣,知复何言!”寻而太后崩。其后复因召见,乃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敕停朝谒,若非别敕,不劳入见。四年,帝亲戎东讨,至河阴遇疾,口不能言;睑垂覆目,不得视;一足短缩,又不得行。僧垣以为诸藏俱病,不可并疗,军中之要,莫过于语,乃处方进药,帝遂得言。次又疗目,目疾便愈。未及足,足疾亦瘳。比至华州,帝已痊复。即除华州刺史,仍诏随驾入京,不令在镇。宣政元年,表请致仕,优诏许之。是岁,帝幸云阳,遂寝疾,乃召僧垣赴行在所。内史柳昂私问曰:“至尊脉候何如?”对曰:“天子上应天心,或当非愚所及。若凡庶如此,万无一全。”寻而帝崩。
宣帝初在东宫,常苦心痛,乃令僧垣疗之,其疾即愈。及即位,恩礼弥隆。谓曰:“尝闻先帝呼公为姚公,有之?”对曰:“臣曲荷殊私,实如圣旨。”帝曰:“此是尚齿之辞,非为贵爵之号。朕当为公建国开家,为子孙永业。”乃封长寿县公。册命之日,又赐以金带及衣服等。大象二年,除太医下大夫。帝寻有疾,至于大渐,僧垣宿直侍疾。帝谓隋公曰:“今日性命,唯委此人。”僧垣知帝必不全济,乃对曰:“臣但恐庸短不逮,敢不尽心!”帝颔之。及静帝嗣位,迁上开府仪同大将军。
隋开皇初,进爵北绛郡公。三年,卒,年八十五。遗诫衣帢入棺,朝服勿敛,灵上唯置香奁,每日设清水而已。赠本官,加荆、湖二州刺史。
僧垣医术高妙,为当时所推,前后效验,不可胜纪。声誉既盛,远闻边服,至于诸蕃外域,咸请托之。僧垣乃参校徵效者为《集验方》十二卷,又撰《行记》三卷,行于世。
长子察,《南史》有传。
次子最,字士会。博通经史,尤好著述。年十九,随僧垣入关。明帝盛聚学徒,校书于麟趾殿,最亦预为学士。俄授齐王宪府水曹参军,掌记室事,特为宪所礼接。最幼在江左,迄于入关,未习医术。天和中,齐王宪奏遣最习之。宪又谓最曰:“博学高才,何如王褒、庾信?王庾名重两国,吾视之蔑如,接待资给,非尔家比也。勿不存心。且天子有敕,弥须勉励。”最于是始受家业,十许年中,略尽其妙。每有人告请,效验甚多。
隋文帝践极,除太子门大夫。以父忧去官,哀毁骨立。既免丧,袭爵北绛郡公,复为太子门大夫。俄转蜀王秀友。秀镇益州,迁秀府司马。及平陈,察至,最自以非嫡,让封于察,隋文帝许之。秀后阴有异谋,隋文帝令公卿穷其事。开府庆整、郝玮等并推过于秀。最独曰:“凡有不法,皆最所为,王实不知也。”榜讯数百,卒无异辞,竟坐诛。论者义之。撰《梁后略》十卷,行于世。
褚该,字孝通,河南阳翟人也。父义昌,梁鄱阳王中记室。该幼而谨厚,尤善医术。仕梁,历武陵王府参军,随府西上,后与萧捴同归周。自许奭死后,该稍为时人所重,宾客迎候,亚于姚僧垣。天和初,位县伯下大夫,进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该性淹和,不自矜尚,但有请之者,皆为尽其艺术。时论称其长者。后以疾卒。子则,亦传其家业。
许智藏,高阳人也。祖道幼,常以母疾,遂览医方,因而究极,时号名医。诫诸子曰:“为人子者,尝膳视药,不知方术,岂谓孝乎。”由是,遂世相传授。仕梁,位员外散骑侍郎。父景,武陵王谘议参军。智藏少以医术自达,仕陈,为散骑常侍。陈灭,隋文帝以为员外散骑侍郎,使诣扬州。会秦王俊有疾,上驰召之。俊夜梦其亡妃崔氏泣曰:“本来相迎,如闻许智藏将至。其人若到,当必相苦,为之奈何?”明夜,俊又梦崔氏曰:“妾得计矣,当入灵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为俊诊脉曰:“疾已入心,即当发痫,不可救也。”果如言,俊数日而薨。上奇其妙,赍物百段。炀帝即位,智藏时致仕。帝每有苦,辄令中使就宅询访,或以辇迎入殿,扶登御床。智藏为方奏之,用无不效。卒于家,年八十。
宗人许澄,亦以医术显。澄父奭,仕梁,为中军长史,随柳仲礼入长安,与姚僧垣齐名,拜上仪同三司。澄有学识,传父业,尤尽其妙。历位尚药典御、谏议大夫,封贺川县伯。父子俱以艺术名重于周隋二代,史失其事,故附云。
万宝常,不知何许人也。父大通,从梁将王琳归齐,后谋还江南,事泄伏诛。由是宝常被配为乐户,因妙达钟律,遍工八音。与人方食,论及声调。时无乐器,宝常因取前食器及杂物,以箸扣之,品其高下,宫商毕备,谐于丝竹,大为时人所赏。然历周、隋,俱不得调。
开皇初,沛国公郑译等定乐,初为黄钟调。宝常虽为伶人,译等每召与议,然言多不用。后译乐成,奏之。上召宝常,问其可不。宝常曰:“此亡国之音,岂陛下所宜闻!”上不悦。宝常因极言乐声哀怨淫放,非雅正之音,请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其声率下郑译调二律。并撰《乐谱》六十四卷。且论八音旋相为宫法,改弦移柱之变,为八十四调,一百四十律,变化终于一千八百声。时以《周礼》有旋宫之义,自汉已来,知音不能通,见宝常特创其事,皆哂之。至是,试令为之,应手成曲,无所疑滞,见者莫不嗟异。于是损益乐器,不可胜纪。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太常善声者,多排毁之。又太子洗马苏夔以钟律自命,尤忌宝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乐者附之而短宝常。数诣公卿怨望,苏威因诘宝常所为,何所传受。有一沙门谓宝常曰:“上雅好符瑞,有言征祥者,上皆悦之。先生当言徒胡僧受学,云是佛家菩萨所传音律,则上必悦。先生当言,所为可以行矣。”宝常遂如其言以答威。威怒曰:“胡僧所传,乃四夷之乐,非中国宜行。”其事竟寝。宝常听太常所奏乐,泫然泣曰:“乐声淫厉而哀,天下不久将尽。”时四海全盛,闻言者皆谓不然。大业之末,其言卒验。
宝常贫而无子,其妻因其卧疾,遂窃其资物而逃,宝常竟饿死。将死,取其所著书焚之,曰:“何用此为?”见者于火中探得数卷,见行于世。
开皇中,郑译、何妥、卢贲、苏夔、萧吉并讨论坟籍,撰著乐书,皆为当时所用,至于天然识乐,不及宝常远矣。安马驹、曹妙达、王长通、郭令乐等能造曲,为一时之妙,又习郑声,而宝常所为,皆归于雅。此辈虽公议不附宝常,然皆心服,谓以为神。时乐人王令言亦妙达音律。大业末,炀帝将幸江都,令言之子尝于户外弹胡琵琶,作翻调《安公子曲》,令言时卧室中,闻之惊起,曰:“变!变!”急呼其子曰:“此曲兴自早晚?”其子曰:“顷来有之。”令言遂歔欷流涕,谓其子曰:“汝慎无从行,帝必不反。”子问其故,令言曰:“此曲宫声往而不反。宫,君也,吾所以知之。”帝竟被弑于江都。
蒋少游,乐安博昌人也。魏慕容白曜之平东阳,见俘,入于平城,充平齐户。后配云中为兵。性机巧,颇能画刻,有文思,吟咏之际,时有短篇。遂留寄平城,以佣写书为业,而名犹在镇。后被召为中书写书生,与高聪俱依高允。允并荐之,与聪俱补中书博士。自在中书,恒庇于李冲兄弟子侄之门。始北方不悉青州蒋族,或谓少游本非人士,又少游微,因工艺自达,是以公私人望,不至相重,唯高允、李冲,曲为体练。孝文、文明太后尝因密宴谓百官曰:“本谓少游作师耳,高允老公乃言其人士。”然犹骤被引命,以规矩刻缋为务,因此大蒙恩赐,而位亦不迁陟也。
及诏尚书李冲与冯诞、游明根、高闾等议定衣冠于禁中,少游巧思,令主其事。亦访于刘昶。二意相乖,时致诤竞,积六载乃成,始班赐百官。冠服之成,不游有效焉。后于平城将营太庙太极殿,遣少游乘传诣洛,量准魏、晋基趾。后为散骑侍郎,副李彪使江南。孝文修船乘,以其多有思力,除都水使者。迁兼将作大匠,仍领水池湖泛戏舟楫之具。及华林殿诏修旧增新,改作金墉门楼,皆所措意,号为妍美。虽有文藻,而不得申其才用。恒以剞劂绳尺,碎据匆匆,徙倚园、湖、城、殿之侧,识者为之叹慨。而乃坦尔为己任,不告疲耻。又兼太常少卿,都水如故。卒,赠龙骧将军、青州刺史,谥曰质。有文集十卷余。少游又为太极立模范,与董尔、王遇等参建之,皆未成而卒。
初,文成时,郭善明甚机巧,北京宫殿,多其制作。孝文时,青州刺史侯文和亦以巧闻,为要舟,水中立射。滑稽多智,辞说无端,尤善浅俗委巷之语,至可玩笑。位乐陵、济南二郡太守。宣武、明帝时,豫州人柳俭、殿中将军关文备、郭安兴并机巧。洛中制永宁寺九层佛图,安兴为匠也。
始孝文时,有范宁儿者善围棋,曾与李彪使齐。齐令江南上品王抗与宁儿,制胜而还。又有浮阳高光宗善樗蒲。赵国李幼序、洛阳丘何奴并工握槊。此盖胡戏,近入中国。云胡王有弟一人遇罪,将杀之,弟从狱中为此戏以上之,意言孤则易死也。宣武以后,大盛于时。
何稠,字桂林,国子祭酒妥之兄子也。父通,善琢玉。稠年十余,遇江陵平,随妥入长安。仕周,御饰下士。及隋文帝为丞相,召补参军,并掌细作署。开皇中,累迁太府丞。稠博览古图,多识旧物。波斯尝献金线锦袍,组织殊丽。上命稠为之。稠锦成,逾所献者,上甚悦。时中国久绝琉璃作,匠人无敢措意,稠以绿瓷为之,与真不异。寻加员外散骑侍郎。
开皇末,桂州俚李光仕为乱,诏稠募讨之。师次衡岭,遣使招其渠帅,洞主莫崇解兵降款,桂州长史王文同锁崇诣稠所。稠诈宣言曰:“州县不能绥养,非崇之罪。”命释之,引共坐,与从者四人,为设酒食遣之。大悦,归洞不设备。稠至五更,掩及其洞,悉发俚兵以临余贼,象州逆帅杜条辽、罗州逆帅庞靖等相断降款。分遣建州开府梁昵讨叛夷罗寿,罗州刺史冯暄讨贼帅李大檀,并平之。承制署首领为州县官而还,众皆悦服。有钦州刺史甯猛力帅众迎军。初,猛力欲图为逆,至是惶惧,请身入朝。稠以其疾笃,示无猜贰,放还州,与约八九月诣京师相见。稠还奏状,上意不怿。其年十月,猛力卒,上谓稠曰:“汝前不将猛力来,今竟死矣。”稠曰:“猛力共臣约,假令身死,当遣子入侍。越人性直,其子必来。”初,猛力临终,诫其子长真曰:“我与大使期,不可失信于国士,汝葬我讫,即宜上路。”长真如言入朝。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蛮夷,乃至于此!”以勋授开府。
仁寿初,文献皇后崩,稠与宇文恺参典山陵制度。稠性少言,善候上旨,由是渐见亲昵。上疾笃,谓稠曰:“汝既曾葬皇后,今我方死,亦宜好安置。嘱此何益?但不能忘怀耳。魂而有知,当相见于地下。”上因揽太子颈曰:“何稠用心,我后事动静当共平章。”
大业初,炀帝将幸扬州,敕稠讨阅图籍,造舆服羽仪,送至江都。其日,拜太府少卿。稠于是营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车舆辇辂、皇后卤簿、百官仪服,依期而就,送于江都。所役工十万余人,用金银钱物巨亿计。帝使兵部侍郎胡雅、选部郎薛迈等勾覆,数年方竟,毫厘无舛。
稠参会今古,多所改创。魏、晋以以来,皮弁有缨而无笄导。稠曰:“此古田猎服也,今服以入朝,宜变其制。”故弁施象牙簪导,自稠始也。又从省之服,初无佩绶。稠曰:“此乃晦朔小朝之服,安有人臣谒帝,而除去印绶,兼无佩玉之节乎?”乃加兽头小绶及佩一只。旧制,五辂于辕上起箱,天子与参乘同在箱内。稠曰:“君臣同所,过为相逼。”乃广为盘舆,别构栏楯,侍臣立于其中。于内复起须弥平坐,天子独居其上。自余麾幢文物,增损极多。帝复令稠造戎车万乘,钩陈八百连。帝善之,以稠守太府卿,后兼领少府监。
辽东之役,摄左屯卫将军,领御营弩手三万人。时工部尚书宇文恺造辽水桥不成,师未得济,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因而遇害。帝遣稠造桥,二日而就。初,稠制行殿及六合城,至是,帝于辽左与贼相对,夜中施之。其城,周回八里,城及女垣合高十仞,上布甲士,立仗建旗,四隅置阙,面列一观,观下三门,比明而毕。高丽望见,谓若神功。稍加至右光禄大夫。从幸江都,遇宇文化及乱,以为工部尚书。及败,陷于窦建德,复为工部尚书、舒国公。建德败,归于大唐,授少府监,卒。
又齐时有河间刘龙者,性强明,有巧思。齐后主令修三雀台称旨,因而历职通显。及隋文帝践阼,大见亲委,位右卫将军,兼将作大匠。迁都之始,与高颎参掌制度,世号为能。
大业中,有南郡公黄亘及弟兖,俱巧思绝人,炀帝每令其兄弟亘少府将作。于时改创多务,亘、兖每参典其事。凡有所为,何稠先令亘、兖立样,当时工人莫有所损益。亘,位朝散大夫;兖,散骑侍郎。
论曰:阴阳卜祝之事,圣哲之教存焉,虽不可以专,亦不可得而废也。徇于是者不能无非,厚于利者必有其害。《诗》、《书》、《礼》、《乐》所失也浅,故先王重其德;方术伎巧所失也深,故往哲轻其艺。夫能通方术而不诡于俗;习伎巧而必蹈于礼者,几于大雅君子。故昔之通贤,所以戒乎妄作。晁崇、张深、殷绍、王早、耿玄、刘灵助、李顺兴、檀特师、由吾道荣、颜恶头、王春、信都芳、宋景业、许遵、吴遵世、赵辅和、皇甫玉、解法选、魏宁、綦母怀文、张子信、陆法和、蒋升、强练、庾季才、卢太翼、耿询、来和、萧吉、杨伯丑、临孝恭、刘祐、张胄玄等,皆魏来术艺之士也。观其占候卜筮,推步盈虚,通幽洞微,近知鬼神之情状,其间有不涉用于龟筴,而究人事之吉凶,如顺兴、檀特之徒,法和、强练之辈,将别禀数术,讵可以智识知?及江陵失守,前巧尽弃,还吴无路,入周不可,因归事齐,厚蒙荣遇。虽窃之以叨滥,而守之以清虚,生灵所资,嗜欲咸遣,斯亦得道家之致矣。信都芳所明解者,乃是经国之用乎?周澹、李脩、徐謇、謇兄孙之才、王显、马嗣明、姚僧垣、褚该、许智藏方药特妙,各一时之美也。而僧垣诊候精审,名冠一代,其所全济,固亦多焉。而弘兹义方,皆为令器,故能享眉寿,縻好爵。老聃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于是信矣!许氏之运针石,百载可称。宝常声律之奇,足以追踪牙、旷,各一时之妙也。蒋、何以剞劂见知,没其学思,艺成为下,其近是乎?
周时,有乐茂雅以阴阳显,史元华以相术称,并所阙也。
卷九十一 列传第七十九
列女
魏崔览妻封氏 封卓妻刘氏 魏溥妻房氏 胡长命妻张氏
平原女子孙氏 房爱亲妻崔氏 泾州贞女儿氏 姚氏妇杨氏
张洪祁妻刘氏 董景起妻张氏 阳尼妻高氏 史映周妻耿氏
任城国太妃孟氏 苟金龙妻刘氏 贞孝女宗 河东姚氏女
刁思遵妻鲁氏 西魏孙道温妻赵氏 孙神妻陈氏 隋兰陵公主
南阳公主 襄城王恪妃 华阳王楷妃 谯国夫人洗氏
郑善果母崔氏 孝女王舜 韩觊妻于氏 陆让母冯氏 刘昶女
钟士雄母蒋氏 孝妇覃氏 元务光母卢氏 裴伦妻柳氏 赵元楷妻崔氏
盖妇人之德,虽在于温柔,立节垂名,咸资于贞烈。温柔仁之本也,贞烈义之资也。非温柔无以成其仁,非贞烈无以显其义。是以《诗书》所记,风俗所存,图象丹青,流声竹素。莫不守约以居正,杀身以成仁者也。若文伯、王陵之母,白公、杞殖之妻,鲁之义姑,梁之高行,卫君灵王之妾,夏侯文宁之女,或抱信以会真,或蹈忠而践义,不以存亡易心,不以盛衰改节,其佳名彰于既没,徽音传于不朽,不亦休乎!或有王公大人之妃,偶肆情于淫僻之俗,虽衣文衣,食珍膳,坐金屋,乘玉辇,不入彤管之书,不沾青史之笔,将草木以俱落,与麋鹿而同死者,可胜道哉!永言载思,实庶姬之耻也。
魏隋二书,并有《列女传》,齐周并无此篇。今又得武孙道温妻赵氏、河北孙神妻陈氏,附魏、隋二传,以备《列女篇》云。
魏中书侍郎清河崔览妻封氏者,勃海人,散骑常侍封恺女也。有才识,聪辩强记,多所究知。时李敷、公孙文叔虽已贵重,近世故事有所不达者,皆就而谘请焉。
勃海封卓妻刘氏者,彭城人也。成婚一夕,卓官于京师,后以事伏法。刘氏在家,忽然梦想,知卓已死,哀泣,嫂喻之不止。经旬,凶问果至,遂愤叹而死。时人比之秦嘉妻。中书令高允念其义高而名不著,为之诗曰:
两仪正位,人伦肇甄。爰制夫妇,统业承先。虽曰异族,气犹自然。生则同室,终契黄泉。(其一)
封生令达,卓为时彦,内协黄中,外兼三变。谁能作配,克应其选,实有华宗,挺生淑媛。(其二)
京野势殊,山川乖互,乃奉王命,载驰在路。公务既弘,私义获著,因媒致币,遘止一幕。(其三)
率我初冠,眷彼弱笄,形由礼比,情以趣谐。忻愿难常,影迹易乖,悠悠言迈,戚戚长怀。(其四)
时遇险迍,横罹尘纲,伏质就刑,身分土壤。千里虽遐,应如影响,良嫔洞感,发于梦想。(其五)
仰惟亲命,俯寻嘉好,谁谓会浅,义深情到。毕志守穷,誓不二醮,何以验之?殒身是效。(其六)
人之处世,孰不厚生?必存于义,所重则轻。结愤钟心,甘就幽冥,永捐堂宇,长辞母兄。(其七)
芒芒中野,翳翳孤丘,葛蕾冥蒙,荆棘四周,理苟不昧,神必俱游。异哉贞妇,旷世靡俦。(其八)
钜鹿魏溥妻房氏者,慕容垂贵乡太守常山房湛女也。幼有烈操。年十六而溥遇疾,且卒,顾谓之曰:“死不足恨,但痛母老家贫,赤子蒙眇,抱怨于黄垆耳!”房垂泣而对曰:“幸承先人余训,出事君子,义在偕老,有志不从,盖其命也。今夫人在堂,弱子衤强褓,顾当以身少相感,永深长往之恨。”俄而溥卒。及将大敛,房氏操刀割左耳,投之棺中,仍曰:“鬼神有知,相期泉壤。”流血滂然,助丧者哀惧。姑刘氏辍哭谓曰:“新妇何至于此?”对曰:“新妇少年,不幸早寡,实虑父母未量至情,觊持此自誓耳。”闻知者莫不感怆。
于时,子缉生未十旬,鞠育于后房之内,未尝出门。遂终身不听丝竹,不预座席。缉年十二,房父母仍存,于是归宁,父兄尚有异议。缉窃闻之,以启其母。房命驾,绐云他行,因而遂归。其家弗之知也。行数十里,方觉,兄弟来追,房哀叹而不反。其执意如此。训导一子,有母仪法度。缉所交游,有名胜者,则身具酒馔;有不及己者,辄屏卧不飧,须其悔谢,乃食。善诱严训,类皆如是。年六十五而终。
缉子悦后为济阴太守,吏民立碑颂德。金紫光禄大夫高闾为其文曰:“爰及处士,遘疾夙凋,伉俪秉志,识茂行高,残形显操,誓敦久要。”溥未仕而卒,故云处士焉。
乐部郎胡长命妻张氏者,不知何许人也。事姑王氏甚谨。太安中,京师禁酒。张以姑老且患,私为酝之,为有司所纠。王氏诣曹自首,由己私酿。张氏曰:“姑老抱患,张主家事,姑不知酿。”主司不知所处。平原王陆丽以状奏,文成义而赦之。
平原鄃县女子孙氏男玉者,夫为零陵县人所杀。男玉追执仇人,欲自杀之。其弟止而不听。男玉曰:“女人出适,以夫为天,当亲自复雪,云何假人之手?”遂以杖殴杀之。有司处死,以闻。献文诏曰:“男玉重节轻身,以义犯法,缘情定罪,理在可原,其特恕之。”
清河房爱亲妻崔氏者,同郡崔元孙之女也。性严明,有高节,历览书传,多所闻知。亲授子景伯、景光《九经》义,学行修明,并当世名士。景伯为清河太守,每有疑狱,常先请焉。贝丘人列子不孝,吏欲案之,景伯为之悲伤,入白其母。母曰:“吾闻闻名不如见面,小人未见礼教,何足责哉!但呼其母来,吾与之同居,其子置汝左右,令其见汝事吾,或应自改。”景伯遂召其母,崔氏处之于榻,与之共食。景伯为之温凊。其子侍立堂下,未及旬日,悔过求还。崔氏曰:“此虽颜惭,未知心愧,且可置之。”凡经二十余日,其子叩头流血,其母涕泣乞还,然后听之,终以孝闻。其识度励物如此。竟以寿终。
泾州贞女儿氏者,许嫁彭老生为妻。聘币既毕,未及成礼。儿氏率行贞淑,居贫,常自舂汲,以养父母。老生辄往逼之,女曰:“与君聘命虽毕,二门多故,未及相见,何由不禀父母,擅见陵辱!若苟行非礼,正可身死耳!”遂不肯从。老生怒而刺杀之,取其衣服。女尚能言,临死谓老生曰:“生身何罪,与君相遇!我所以执节自固者,宁更有所邀,正欲奉给君耳。今反为君所杀,若魂灵有知,自当相报。”言终而绝。老生持女衣服珠缨,至其叔宅,以告。叔曰:“此是汝妇,奈何杀之,天不祐汝!”遂执送官。太和七年,有司劾以死罪。诏曰:“老生不仁,侵陵贞淑,原其强暴,便可戮之,而女守礼履节,没身不改,虽处草莽,行合古迹。宜赐美名,以显风操,其标墓旌善,号曰‘贞女’”。
姚氏妇杨氏者,阉人苻承祖姨也。家贫。及承祖为文明太后所宠贵,亲姻皆求利润,唯杨独不欲。常谓其姊曰:“姊虽有一时之荣,不若妹有无忧之乐。”姊每遗其衣服,多不受。强与之,则云:“我夫家世贫,好衣美服则使人不安。”与之奴婢,云:“我家无食,不能供给。”终不肯受。常著破衣,自执劳事。时受其衣服,多不著,密埋之。设有著者,污之而后服。承祖每见其寒悴,深恨其家,谓不供给之。乃启其母曰:“今承祖一身,何所乏少,而使姨如是?”母具以语之。承祖乃遣人乘车往迎之,则厉志不起。遣人强辇于车上,则大哭言:“尔欲杀我也!”由是苻家内外,皆号为痴姨。及承祖败,有司执其二姨至殿庭致法,以姚氏妇衣裳弊陋,特免其罪。其识机,虽吕媭亦不如也。
荥阳京县人张洪祁妻刘氏者,年十七夫亡。遗腹生一子,三岁又没。其舅姑年老,朝夕奉养,率礼无违。兄矜其少寡,欲夺嫁之,刘自誓不许,以终其身。
陈留董景起妻张氏者,景起早亡,张时年十六,痛夫少丧,哀伤过礼,蔬食长斋。又无儿息,独守贞操,期以阖棺。乡曲高之,终见标异。
渔阳太守阳尼妻高氏者,勃海人也。学识有文翰,孝文敕令入侍后宫。幽后表启,悉其辞也。
荥阳史映周妻耿氏者,同郡耿氏女也。年十七,适于映周。太和二十三年,映周卒,耿氏恐父母夺其志,因葬映周,哀哭而殒。见者莫不悲叹。属大使观风,以状具上,诏标门闾。
任城国太妃孟氏者,钜鹿人,尚书、任城王澄之母也。澄为扬州之日,率众出讨。于后贼帅姜庆真阴结逆党,袭陷罗城。长史韦缵仓卒,孟乃勒兵登陴,激厉文武,喻之逆顺。于是咸有奋志,贼不能克,卒以全城。灵太后后敕有司树碑旌美。
梓潼太守苟金龙妻刘氏者,平原人也,廷尉少卿刘叔宗之姊也。宣武时,金龙为郡,带关城戍主。梁人攻围,会金龙疾病,不堪部分,刘遂厉城人修理战具,夜悉登城拒战,百有余日,兵士死伤过半。戍副高景阴图叛逆,刘与城人斩景及其党与数十人。自余将士,分衣减食,劳逸必同,莫不畏而怀之。井在外城,寻为贼陷,城中绝水,渴死者多。刘乃集诸长幼,喻以忠节,遂相率告诉于天,俱时号叫,俄而澍雨。刘命出公私布绢及至衣服,悬之城内,绞而取水,所有杂器,悉储之。于是人心益固。会益州刺史傅竖眼将至,梁人乃退。竖眼叹异之,具状奏闻。宣武嘉之。正光中,赏其子庆珍平昌县子,又得二子出身。
贞孝女宗者,赵郡柏人人,赵郡太守李叔胤之女,范阳卢元礼之妻也。性至孝,父卒,号恸几绝者数四,赖母崔氏慰勉之,得全。三年之中,形骸销瘠,非人不起。及归夫氏,与母分隔,便饮食日损,涕泣不绝,日就羸笃。卢氏合家慰喻,不解。因遣归宁还家,乃复故。如此者八九焉。及元礼卒,李追亡抚遗,事姑以孝谨著。母崔终于洛阳,凶问初到,举声恸绝,一宿乃苏,水浆不入口者六日。其姑虑其不济,亲送奔丧,而气力危殆,自范阳向都,八旬方达。攀榇号踊,遂卒。有司以状闻,诏追号贞孝女宗,易其里为孝德里,树李、卢二门,以惇风俗。
河东姚氏女者,字女胜。少丧父,无兄弟,母怜而守养。年六七岁,便有孝性,人言其父者,闻辄垂泣,邻伍异之。正光中母死,胜年十五,哭泣不绝声,水浆不入口者数日,不胜哀,遂死。太守崔游申请为营墓立碑,自为制文,表其门闾,比之曹娥,改其里曰上虞里。墓在都城东六里,大道北,至今名为孝女冢。
荥阳刁思遵妻者,鲁氏女也。始笄为思遵所聘,未逾月而思遵亡。其家矜其少寡,许嫁已定。鲁闻之,以死自誓。父母不达其志,遂经郡诉,称刁氏吝护寡女,不使归宁。鲁乃与老姑徒步诣司徒府,自告情状。普泰初,有司闻奏,节闵诏本司依式标榜。
西魏武功县孙道温妻赵氏者,安平人也。万俟丑奴之反,围岐州,久之无援。赵乃谓城中妇女曰:“今州城方陷,义在同忧。”遂相率负土,昼夜培城,城竟免贼。大统六年,赠夫岐州刺史,赠赵安平县君。
河北孙神妻陈氏者,河北郡人也。神当远戍,主吏配在夏州,意难其远。有孤兄子,欲以自代。陈曰:“为国征戍,道路辽远,何容身不肯行,以孤侄自代!天下物议,谁其相许?”神感其言,乃自行。在戍未几,便丧。忄彗柩至,陈望而哀恸,一哭而卒。文帝诏表其闾。
隋兰陵公主字阿五,文帝第五女也。美姿容,性婉顺,帝于诸女中,特所钟爱。初嫁仪同王奉孝。奉孝卒,适河东柳述,时年十八。诸姊并骄踞,主独折节遵妇道,事舅姑甚谨,遇疾必亲奉汤药。帝闻之大悦,由是述渐见宠遇。初,晋王广欲以主配其妃弟萧玚,文帝将许之,后遂适述,晋王因不悦。及述用事,弥恶之。文帝崩,述徙岭表。炀帝令主与述离绝,将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表求免主号,与述同徙。帝大怒曰:“天下岂无男子,欲与述同徙邪?”主曰:“先帝以妾适柳家,今其有罪,妾当从坐。”帝不悦。主忧愤卒,时年三十二。临终上表:生不得从夫死,乞葬柳氏。帝览表愈怒,竟不哭,葬主于洪渎川,资送甚薄。朝野伤之。
南阳公主者,炀帝长女也。美风仪,有志节。十四嫁于许国公宇文述子士及,以谨厚闻。述病且卒,主亲调饮食,手自奉上,世以此称之。及宇文化及弑逆,公主随至聊城,而化及为窦建德所败,士及自济北西归大唐。时隋代衣冠引见建德,莫不惶惧失常,唯主神色自若。建德与语,主自陈国破家亡,不能报怨雪耻,泪上盈襟,声辞不辍,情理切至。建德及观听者,莫不为之动容陨涕,咸敬异焉。及建德诛化及,时主有一子名禅师,年且十岁。建德遣武贲郎将于士证谓主曰:“宇文化及躬行弑逆,今将族灭其宗。公主之子,法当从坐,若不能割爱,亦听留之。”主泣曰:“武贲既是隋室贵臣,此事何须见问?”建德竟杀之。公主寻请建德,剃发为尼。及建德败,将归西京,复与士及遇于东都。主不与相见。士及就之,请复为夫妻。主拒曰:“我与君仇家,今恨不能手刃君者,以谋逆之际,君不预知耳。”固与告绝。士及固请,主怒曰:“必就死,可相见也!”士及知不可屈,乃拜辞而去。
襄城王恪妃者,循州刺史柳旦女也。妃姿貌端丽,年十余,以良家子合相,见聘为妃。未几而恪被废,妃修妇道,事之愈敬。炀帝嗣位,复徙边,帝令使者杀之于道。恪与辞决,妃曰:“若王死,妾誓不独生。”于是相对恸哭。恪死,棺敛讫,妃谓使者曰:“妾誓与杨氏同穴,若身死得不别埋,君之惠也。”遂抚棺号恸,自经而卒。见者莫不流涕。
华阳王楷妃者,黄门侍郎、龙涸县公河南元岩女也。岩明敏有器干,炀帝嗣位,坐与柳述连事,除外徙南海。后会赦还长安,有人谮岩逃归,收杀之。妃有姿色,性婉顺,初以选为妃,未几而楷被幽废。妃事楷愈谨,每见楷有忧惧色,辄陈义理以慰谕之,楷甚敬焉。及江都之乱,楷遇害,宇文化及以妃赐其党元武达。初以宗族礼之,置之别舍。后因醉而逼之,妃自誓不屈。武达怒,挞之百余,词色弥厉。元自毁其面,血泪俱下,武达释之。妃谓其徒曰:“我不能早死致命,将见侵辱,我之罪也。”因不食而卒。
谯国夫人洗氏者,高凉人也。世为南越首领,部落十余万家。夫人幼贤明,在父母家,抚循部众,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每劝宗族为善,由是信义结于本乡。越人俗好相攻击,夫人兄南梁州刺史挺恃其富强,侵掠傍郡,岭表苦之。夫人多所规谏,由是怨隙止息,海南儋耳归附者千余洞。
梁大同初,罗州刺史冯融闻夫人有志行,为其子高凉太守宝聘以为妻。融本北燕苗裔也。初,冯弘之南投,遣融大父业以三百人浮海归宋,因留于新会。自业及融,三世为守牧,他乡羁旅,号令不行。至夫人诫约本宗,使从百姓礼。每与夫宝,参决辞讼,首领有犯法者,虽是亲族,无所纵舍。自此,政令有序,人莫敢违。后遇候景反,广州都督萧勃征兵援台,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口,遣召宝。宝欲往,夫人疑其反,止之。数日,迁仕果反,遣主帅杜平虏率兵入灨石。宝以告,夫人曰:“平虏入灨,与官兵相拒,势未得还,迁仕在州,无能为也。宜遣使诈之,云:‘身未敢出,欲遣妇往参。’彼必无防虑。我将千余人,步担杂物,唱言输赕,得至栅下,贼变可图。”从之。迁仕果大喜,觇夫人众皆提物,不设备。夫人击之,大捷。因总兵与长城侯陈霸先会于灨石。还谓宝曰:“陈都督极得众心,必能平贼,君厚资给之。”
及宝卒,岭表大乱,夫人怀集百越,数州晏然。陈永定二年,其子仆年九岁,遣帅诸首领朝于丹阳,拜阳春郡守。后广州刺史欧阳纥谋反,召仆至南海,诱与为乱。仆遣使归告夫人,夫人曰:“我为忠贞,经今两代,不能惜汝负国。”遂发兵拒境,纥徒溃散。仆以夫人之功,封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转石龙太守。诏使持节册夫人为高凉郡太夫人,赍绣幰油络驷马安车一乘,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一如刺史之仪。至德中,仆卒。
后陈国亡,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夫人,号为圣母。隋文帝遣总管韦洸安抚岭外,陈将徐璒以南康拒守,洸不敢进。初,夫人以扶南犀杖献陈主,至此,晋王广遣陈主遗夫人书,谕以国亡,命其归化,并以犀杖及兵符为信。夫人见杖,验知陈亡,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遣其孙魂,帅人迎洸。洸至广州,岭南悉定。表魂为仪同三司,册夫人为宋康郡夫人。
未几,悉禺人王仲宣反,围洸,进兵屯衡岭。夫人遣其孙暄帅师援洸。时暄与逆党陈佛智素相友,故迟留不进。夫人大怒,遣使执暄系州狱,又遣孙盎讨佛智斩之。进兵至南海,与鹿愿军会,共败仲宣。夫人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领彀骑,卫诏使裴矩巡抚诸州。其苍梧首领陈坦、罔州冯岑翁、梁化邓马头、藤州李光略、罗州庞靖等皆来参谒。还令统其部落,岭南悉定。帝拜盎为高州刺史,仍赦出暄,拜罗州刺史。追赠宝为广州总管,封谯国。夫人幕府署长史已下官属,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降敕书褒美,赐物五千段。皇后以首饰及宴服一袭赐之。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于一库。每岁时大会,皆陈于庭,以示子孙曰:“汝等宜尽赤心向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今赐物具存,此忠孝之报。”
时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有亡叛。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并言讷罪状。上遣推讷,得其赃,竟致于法。敕委夫人招慰亡叛。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余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文帝赐夫人临振县汤沐邑一千五百户,赠仆为崖州总管,平原郡公。仁寿初,卒,谥为诚敬夫人。
郑善果母崔氏者,清河人也。年十三,适荥阳郑诚,生善果。周末,诚讨尉迟迥,力战死于阵。母年二十而寡,父彦穆欲夺其志,母抱善果曰:“妇人无再男子之义。且郑君虽死,幸有此儿,弃儿为不慈,背死夫为无礼。宁当割耳剪发,以明素心。违礼灭慈,非敢闻命。”
善果以父死王事,年数岁,拜使持节、大将军,袭爵开封县公。开皇初,进封武德郡公。年十四,授沂州刺史。转景州刺史,寻为鲁郡太守。母性贤明,有节操,博涉书史,通晓政事。每善果出听事,母辄坐胡床,于鄣后察之。闻其剖断合理,归则大悦,即赐之坐,相对谈笑;若行事不允,或妄嗔怒,母乃还堂,蒙袂而泣,终日不食。善果伏于床前,不敢起。母方起谓之曰:“吾非怒汝,乃愧汝家耳。吾为汝家妇,获奉洒扫,知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守官清恪,未尝问私,以身徇国,继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汝既年小而孤,吾寡妇耳,有慈无威,使汝不知礼训,何可负荷忠臣之业乎!汝自童子袭茅土,汝今位至方岳,岂汝身致之邪?不思此事,而妄加嗔怒,心缘骄乐,堕于公政。内则坠尔家风,或失亡官爵;外则亏天下法,以取罪戾。吾死日何面目见汝先人于地下乎!”
母恒自纺绩,每自夜分而寝。善果曰:“儿封侯开国,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自勤如此?”答曰:“吁!汝年已长,吾谓汝知天下理,今闻此言,公事何由济乎?今秩俸乃天子报汝先人殉命也,当散赡六姻,为先君之惠,妻子奈何独擅其利以为贵乎!又丝枲纺绩,妇人之务,上自王后,下及大夫士妻,各有所制。若堕业者,是为骄逸。吾虽不知礼,其可自败名乎!”
自初寡便不御脂粉,常服大练。性又节俭,非祭祀宾客之事,酒肉不妄陈其前。静室端居,未尝辄出门闾。内外姻戚有吉凶事,但厚加赠遗,皆不诣其门。非自手作及庄园禄赐所得,虽亲族礼遗,悉不许入门。善果历任州郡,内自出馔于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许受,悉用修理公宇,及分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己,号为清吏。炀帝遣御史大夫张衡劳之,考为天下最。征授光禄卿。其母卒后,善果为大理卿,渐骄恣,公清平允,遂不如畴昔焉。
孝女王舜者,赵郡人也。父子春,与从兄长忻不协。齐亡之际,长忻与其妻同谋杀子春。舜时年七岁,有二妹,粲年五年,璠年二岁,并孤苦,寄食亲戚。舜抚育二妹,恩义甚笃。而舜阴有复仇之心,长忻殊不为备。妹俱长,亲戚欲嫁之,辄拒不从。乃密谓二妹曰:“我无兄弟,致使父仇不复,吾辈虽女子,何用生为!我欲共汝报复,汝竟何如?”二妹皆垂泣曰:“唯姊所命。”夜中,姊妹各持刀逾墙入,手杀长忻夫妇,以告父墓,因诣县请罪。姊妹争为谋首,州县不能决。文帝闻而嘉叹,特原其罪。
韩觊妻于氏者,河南人也,字茂德。父寔,周大左辅。于氏年十四,适于觊。虽生长膏腴,家门鼎贵,而动遵礼度,躬自俭约,宗党敬之。年十八,觊从军没,于氏哀毁骨立,恸感行路。每朝夕奠祭,皆手自捧持。及免丧,其父以其幼少无子,欲嫁之。誓不许。遂以夫孽子世隆为嗣,身自抚育,爱同己生,训导有方,卒能成立。自孀居以后,唯时或归宁。至于亲族之家,绝不来往。有尊就省谒者,送迎皆不出户庭。蔬食布衣,不听声乐,以此终身。隋文帝闻而嘉叹,下诏褒美,表其门闾。长安中号为节妇门,终于家。
陆让母冯氏者,上党人也。性仁爱,有母仪。让即其孽子也,开皇末,为播州刺史。数有聚敛,赃货狼籍,为司马所奏。案覆得实,将就刑。冯氏蓬头垢面,诣朝堂数让罪。于是流涕鸣咽,亲持杯粥,劝让食。既而上表求哀,词情甚切,上愍然为之改容。献皇后甚奇其意,致请于上。书侍御史柳彧进曰:“冯氏母德之至,有感行路,如或戮之,何以为劝?”上于是集京城士庶于朱雀门,遣舍人宣诏曰:“冯氏这嫡母之德,足为世范,慈爱之道,义感人神,特宜矜免,用奖风俗。让可减死除名。”复下诏褒美之,赐物五百段,集命妇与冯相识,以旌宠异。
刘昶女者,河南长孙氏妇。昶在周尚公主,为上柱国、彭国公,位望甚显。与隋文帝有旧,及受禅,甚见亲礼。历左武卫大将军、庆州总管。
其子居士为千牛备身,不遵法度,数得罪。上以昶故,每原之。居士转恣,每大言曰:“男儿要当辫头反缚,蘧蒢上作獠舞。”取公卿子弟膂力雄健者,辄将归家,以车轮括其颈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称为壮士,释而与之交。党与三百人,其趫捷者号为饿鹘队,武力者号为蓬转队。韝鹰绁犬,连骑道中,殴击路人,多所侵夺。长安市里,无贵贱见者辟易。至于公卿妃主,亦莫敢与校。其女则居士姊也,每垂泣诲之,居士不改,至破家产。昶年高,奉养甚薄。其女时寡居,哀昶如此,每归宁于家,躬勤纺绩,以致其肥鲜。
有人告居士与其徒游长安城,登故未央殿基,向南坐,前后列队,意有不逊。每相约曰:“当作一死耳。”又时有人言居士遣使引突厥,令南寇,当于京师应之。上谓昶曰:“今日事当如何?”昶犹恃旧恩,不自引咎,直前曰:“黑白在于至尊。”上大怒,下昶狱,捕居士党与。宪司又奏昶事母不孝。其女知昶必不免,不食者数日。每亲调饮食,手自捧持,诣大理饷父。见狱卒,跪以进之,歔欷鸣咽,见者伤之,居士斩,昶赐死于家。诏百僚临视。时其女绝而复苏者数矣,公卿慰喻之。其女言父无罪,坐子及祸。词情哀切,人皆不忍闻见。遂布衣蔬食,以终其身。上闻叹曰:“吾闻衰门之女,兴门之男,固不虚也。”
钟士雄母蒋氏者,临贺人也。士雄仕陈,为伏波将军。陈主以士雄岭南酋帅,虑其反覆,留蒋氏于都下。及晋王广平江南,以士雄在岭表,欲以恩义致之,遣蒋氏归临贺。既而同郡虞子茂、钟文华等作乱攻城,遣召士雄,士雄将应之。蒋氏谓曰:“汝若背德忘义,我当自杀于汝前。”士雄遂止。蒋氏复为书与子茂等,谕以祸福。子茂不从,寻为官军所败。上闻蒋氏,甚异之,封安乐县君。
时伊州寡妇胡氏者,不知何许人妻,甚有志节,为邦族所重。江南之乱,讽谕宗党,守节不从叛逆,封为密陵郡君。
孝妇覃氏者,上郡钟氏妇也。与夫相见未几而夫死,时年十八,事后姑以孝闻。数年间,姑及伯叔皆相继死。覃氏家贫,无以葬,躬自节俭,昼夜纺绩,十年而葬八丧,为州里所敬。文帝闻而赐米百石,表其门闾。
元务光母卢氏者,范阳人也。少好读书,造次必以礼。盛年寡居,诸子幼弱,家贫不能就学,卢氏每亲自教授,勖以义方。汉王谅反,遣将綦良往山东略地,良以务光为记室。及良败,慈州刺史上官政簿籍务光家。见卢氏,逼之。卢氏以死自誓。政凶悍,怒甚,以烛烧其面。卢氏执志弥固,竟不屈节。
裴伦妻柳氏者,河东人也,少有风训。大业末,伦为渭源令,为贼薛举所陷,伦遇害。柳氏时年四十,有二女及儿妇三人,皆有美色。柳氏谓曰:“我辈遭逢祸乱,汝父已死,我自念不能全汝。我门风有素,义不受辱于群贼。我将与汝等同死,如何?”女等垂泣曰:“唯母所命。”柳氏遂自投于井,其女及妇相继而下,皆死井中。
赵元楷妻崔氏者,清河人也,甚有礼度。隋末宇文化及之反,元楷随至河北。将归长安,至滏口遇盗,仅以身免。崔氏为贼所拘,请以为妻。崔氏曰:“我士大夫女,为仆射子妻,今日破亡,自可即死,终不为贼妇。”群贼毁裂其衣,缚于床箦之上,将陵之。崔氏惧为所辱,诈之曰:“今力已屈,当受处分。”贼遂释之。妻因取贼刀倚树而立曰:“欲杀我,任加刀锯;若觅死,可来相逼。”贼大怒,乱射杀之。
元楷后得杀妻者,支解以祭崔氏之柩。
论曰:妇人主织纴中馈之事,其德以柔顺为先,斯乃举其中庸,未臻其极者也。至于明识远图,贞心峻节,志不可夺,唯义所高,考之图史,亦何代而无之哉!魏隋所叙列女,凡三十四人。自王公妃主,下至庶人女妻,盖有质迈寒松,心逾匪石,或忠壮诚恳,或文采可称。虽子政集之于前,元凯编之于后,比其美节,亦何以尚兹。故知兰玉芳贞,盖乃禀其性矣。
卷九十二 列传第八十
恩幸
王睿 王仲兴(寇猛) 赵修 茹皓 赵邕 侯刚 徐纥 宗爱 仇洛齐(段霸) 王琚 赵默 孙小 张宗之 剧鹏 张祐 抱嶷 王遇 苻承祖 王质李坚(秦松 白整) 刘腾 贾粲 杨范 成轨 王温 孟栾 平季 封津 刘思逸 张景嵩 毛畅 郭秀 和士开 穆提婆 高阿那肱 韩凤 齐诸宦者
夫令色巧言,矫情饰貌,邀眄睐之利,射咳唾之私,乃苟进之常道也。况乃亲由亵狎,恩生趋走,便僻俯仰,当宠擅权。斯乃夏桀、殷纣所以丧两代,石显、张让所以翦二京焉。
魏世王睿幸于太和之初,郑俨宠于孝昌之季,宗爱之弑帝害王,刘腾之废后戮相,此盖其甚者尔。其间盗宫卖爵,污辱宫闱者多矣,亦何可枚举哉?斯乃王者所宜深诫。而齐末又有甚焉。乃自书契以降,未之有也。若乃心利锥刀,居台鼎之任;智昏菽麦,当机衡之重。亦有西域丑胡,龟兹杂伎,封王开府,接武比肩。非直独守幸臣,且复多干朝政。赐予之费,帑藏以虚;杼柚之资,剥掠将尽。齐运短促,固其宜哉!神武、文襄,情存庶政,文武任寄,多贞干之臣,唯郭秀小人,有累明德。天保五年之后,虽罔念作狂,所幸有通州刺史梁伯和、陆芃儿之徒,唯左右驱驰,内外亵狎,其朝廷之事,一不与闻,故不入此传。大宁之后,奸佞浸繁,盛业鸿基,以之颠覆,生灵厄夫左衽,非不幸也!
《魏书》有《恩幸传》及《阉官传》,《齐书》有《佞幸传》。今用比次,以为《恩幸》篇云。旧书郑俨在《恩幸》中,今从例附其家传,其余并编于此。其宦者之徒,尤是亡齐之一物,丑声秽迹,千端万绪,其事阙而不书,乃略存姓名,附之此传之末。其帝家诸奴及胡人乐工叨窃贵幸者,亦附出焉。
王睿,字洛诚,自云太原晋阳人也。六世祖横,张轨参军。晋乱,子孙因居于武威姑臧。父桥,字法生,解天文卜筮。凉州平,入京。家贫,以术自给,历位终于侍御中散。天安初,卒,赠平远将军、凉州刺史、显美侯,谥曰敬。睿少传父业,而姿貌伟丽,景穆之在东宫,见而奇之。兴安初,擢为太卜中散,稍迁为令,领太史。承明元年,文明太后临朝,睿因缘见幸。超迁给事中。俄为散骑常侍、侍令,领太史。承明元年,文明太后临朝,睿因缘见幸,超迁给事中。俄为散骑常侍、侍中、吏部尚书,赐爵太原公。于是内参机密,外豫政事,爱宠日隆,朝士慑惮焉。太和二年,孝文及文明太后率百僚与诸方客临兽圈,有猛兽逸,登门阁道,几至御坐。左右侍卫皆惊靡,睿独执戟御之,猛兽乃退。故亲任转重。三年春,诏睿与东阳王丕同入八议,永受复除。四年,迁尚书令,进爵中山王,加镇东大将军,置王官二十二人,中书侍郎郑羲为傅,郎中令以下,皆当时名士。又拜睿妻丁氏为妃。及沙门法秀谋逆事发,多所牵引。睿曰:“与杀不辜,宁赦有罪,宜枭斩首恶,余从原赦,不亦善乎!”考文从之,得免者千余人。
睿出入帷幄,太后密赐珍玩缯彩,人莫能知。率常以夜帷载阉官防致,前后钜万,不可胜数。加以田园、奴婢、牛马杂畜,并尽良美。大臣及左右因是以受赉赐,外示不私,所费又以万计。及疾病、孝文、太后每亲视疾,侍官省问,相望于道。及疾笃,上疏陈刑政之宜。寻薨,孝文、文明太后亲临哀恸。赐温明秘器,宕昌公王遇监护丧事。赠卫大将军、太宰、并州牧,谥曰宣王。内侍长董丑奴营坟墓。将葬于城东,孝文登城楼以望之。京都文士为作哀诗及诔者百余人。乃立睿祀于都南二十里大道右,起庙,以时祭荐,并立碑铭,置守祀五家。又诏褒扬睿,图其捍猛兽状于诸殿,令高允为之赞。京邑士女,谄称睿美,造新声而弦歌之,名曰《中山王》。诏班乐府,合乐奏之。
初,睿女妻李冲兄子蕤,次女以适赵国李恢子华。女之将行,先入宫中,其礼略如公主、王女之仪。太后亲御太华殿,寝其女于帐中,睿与张祐侍坐。睿所亲及两李家丈夫、妇人列于东西廊。及女子登车,太后送过中路。时人窃谓天子、太后嫁女。睿之葬也,假亲姻义旧衰绖缟冠送丧者千余人,皆举声恸泣,以要荣利,时谓之义孝。
睿既贵,乃言家本太原晋阳,遂移属焉。故其兄弟封爵,多以并州郡县。薨后,重赠睿父桥侍中、征西将军、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武威王,谥曰定。追策睿母贾氏为妃,立碑于墓左。父子并葬城东,相去里余。迁洛后,更徙葬太原晋阳故地。
子袭,字元孙。睿薨,孝文诏袭代领都曹,为尚书令,领吏部曹。后袭王爵,例降为公。太后崩后,袭礼遇稍薄,不复关与时事。后出为并州刺史。舆驾诣洛,路幸其州,人庶多为立铭,置于大路,虚相称美。或云袭所教也,尚书奏免其官,诏唯降号二等。卒,赠豫州刺史,谥曰质。
袭弟椿,字元寿。正始中,拜太原太守,坐事免。椿僮仆千余,园宅华广,声伎自适,无乏于时。或有权椿仕者,椿笑而不答。雅有巧思,凡所营制,可为后法。由是正光中元叉将营明堂、辟雍,俗征为将作大匠,椿闻而固辞。孝昌中,尔朱荣以汾州胡逆,表椿慰劳汾胡。汾胡与椿比州,服其声望,所至降下。事宁,授太原太守。以预立庄帝功,封辽阳县子,寻转封真定县。永熙中,除瀛州刺史。时有风雹之变,诏书广访谠言,椿乃上疏言政事之宜。椿性严察,下不容奸,所在吏人畏之重足。天平末,更满还乡。初,椿于宅构起厅事,极为高壮。时人忽云:“此乃太原王宅,岂是王太原宅?”椿往为本郡,世皆呼为王太原。未几,尔朱荣居椿之宅,荣封太原王焉。到于齐神武之居晋阳,霸朝所在,人士辐凑。椿礼敬亲知,多所拯接。后以老病辞疾,客居赵郡之西鲤鱼祠山。卒,赠尚书左仆射、太尉公、冀州刺史,谥曰文恭。及葬,齐神武亲自吊送。
椿妻巨鹿魏悦次女,明达有远操,多识往行前言。随夫在华州,兄子建在洛遇患,闻而驰赴,肤容亏损,亲类叹尚之。尔朱荣妻乡郡长公主深所礼敬。永安中,诏以为南和县君。内足于财,不以华饰为意。抚兄子收,情同己子。存拯亲类,所在周给。椿名位终始,魏有力焉。卒,赠巨鹿郡君。椿无子,以兄孙叔明为后。
王仲兴,赵郡南栾人也。父天德,起自细微,至殿中尚书。仲兴幼而端谨,以父任,早给事左右,累迁越骑校尉。孝文在马圈,自不豫、大渐迄于崩,仲兴颇预侍护。宣武即位,转左中郎将。及帝亲政,与赵脩并见宠任,迁光禄大夫,领武卫将军。虽与脩并,而畏慎自退,不若脩倨傲无礼。咸阳王禧之出奔也,当时上下微为震骇,帝遣仲兴先驰入金墉安慰。后与领军于劲参机要,因自回马圈侍疾及入金墉功,遂封上党郡开国公。自拜武卫及受封日,车驾每临飨其宅。宣武游幸,仲兴常侍,不离左右,外事得径以闻,百僚亦耸体而承望焉。兄可久,以仲兴故,自散爵为征虏府长史,带彭城太守。仲兴世居赵郡,自以寒微,云旧出京兆霸城,故为雍州大中正。尚书后以仲兴赏报过优,北海王详尝以面启,奏请降减,事久不决。可久在徐州,恃仲兴宠势,轻侮司马梁郡太守李长寿,乃令僮仆邀殴长寿,遂折其胁。州以表闻,北海王详因百僚朝集,厉色大言曰:“徐州名藩,先帝所重,朝廷云何简用上佐,遂至此纷纭,以彻荒外,岂不为国丑辱!”仲兴是后渐疏。宣武乃下诏夺其封邑。后卒于并州刺史。
宣武时,又有上谷寇猛,少以姿干充武贲,稍迁至武卫将军。出入禁中,无所拘忌。自以上谷寇氏,得补燕州大中正,而不能甄别士庶也。卒,赠燕州刺史。
赵修,字景业,赵郡房子人也。父谧,阳武令。修本给事东宫,为白衣左右,颇有膂力。宣武践阼,爱遇日隆。然天性暗塞,不亲书疏。宣武亲政,旬月间频有转授。每受除设宴,帝幸其宅,诸王公百僚悉从,帝亲见其母。
修能剧饮,至于逼劝觞爵,虽北海王详、广阳王嘉等皆亦不免,必致困乱。每适郊庙,修常骖陪,出入华林,恒乘马至禁内。咸阳王禧诛,其家财货多赐高肇及脩。修之葬父,百官自王公已下,无不吊祭,酒犊祭奠之具,填塞门街,。于京师为制碑铭、石兽、石柱,皆发人车牛,传致本县,财用之费,悉自公家。凶吉车乘将百两,道路供给,皆出于官。时将马射,宣武留修过之,帝如射宫,又骖乘,辂车旒竿触东门折。脩恐不逮葬日,驿赴窆期。左右求从及特遣者数十人,修道路嬉戏,殆无戚容,或与宾客奸掠妇女裸观,从者噂<口沓>喧哗,诟詈无节,莫不畏而恶之。是年,又为修广增宅舍,多所并兼,洞门高堂,房庑周博,崇丽拟于诸王。其四面邻居,赂入其地者侯天盛兄弟,越次出补长史大郡。
修起自贱伍,暴致富贵,奢傲无礼,物情所疾,困其在外,左右或讽纠其罪。自其葬父还也,旧宠小薄。初,王显附修,后因忿阋,密伺其过,列修葬父时,路中淫乱不轨。又云与长安人赵僧雗谋匿玉印事。高肇、甄琛等构成其罪,乃密以闻。始琛及李凭等曲事修,无所不至,惧相连及,乃争共纠擿。遂有诏按其罪恶,鞭之一百,徒敦煌为兵。其家宅作徒,即仰停罢,所亲在内者,悉令出禁。是日,修诣领军于劲第,与之樗蒱。筹未及毕,羽林数人,相续而至,称诏呼之。脩惊起,随出。路中执引脩马诣领军府。琛与显监决其罪,先具问事有力者五人,更迭鞭之,占令必死。旨决百靴,其实三百。修素肥壮,腰腹博硕,堪忍楚毒,了不转动。鞭讫,即召驿马,促之令发。出城西门,不自胜举,缚置鞍中,急驱驰之,其母妻追随,不得与语,行八十里乃死。
初,于后之入,修之力也。修死后,领军于劲犹追感旧意,经恤其家。自余朝士昔相宗承者,悉弃绝之,以示己之疏远焉。
茹皓,字禽奇,旧吴人也。父谦之,本名要,随宋巴陵王休若为将,至彭城,遂寓居淮阳上党。皓年十五六,为县金曹吏。南徐州刺史沈陵见而善之,自随入洛,举充孝文白衣左右。宣武践阼,皓侍直禁中,稍被宠接。宣武尝拜山陵,路中欲引与同车,黄门侍郎元匡切谏乃止。乃帝亲政,皓眷赉日隆。时赵脩亦被幸,妒之,求出皓。皓亦虑见危祸,不乐内官,遂超授濮阳太守,其父因皓,讼理旧勋,先除兖州阳平太守,赐以子爵。父子剖符名邦,郡境相接。皓忻于去内,不以疏外为戚。及赵脩等败,竟获全。虽起微细,为守乃清简寡事。后授左中郎将,领直阁,宠待如前。皓既宦达,自云本出雁门,雁门人谄附者,乃因荐皓于司徒,请为肆州大中正,诏特依许。迁骁骑将军,领华林诸作。皓性微工巧,多所兴立,为山于天泉池西,采掘北芒及南山佳石,徙竹汝、颍,罗莳其间。经构楼观,列于上下,树草栽木,颇有野致。帝心悦之,以时临幸。
皓贵宠日升,关豫政事,太傅、北海王详以下,咸祗惮之。皓娶仆射高肇从妹,于帝为从母,迎纳之日,详亲诣之,礼以马物,皓又为弟聘安丰王延明妹,延明耻非旧流,不许。详劝之云:“欲觅官职,如何不与茹皓婚姻也?”延明乃从焉。皓颇敏慧,折节下人,潜自经营,阴有纳受,货产盈积,起宅宫西,朝贵弗及。时帝虽亲万务,皓率常居内,留宿不还,传可门下奏事。未几,转光禄少卿。意殊不已,方欲陈马圈从先帝劳,更希荣举。
初,脩、皓之宠,北海王详皆附之。又直阁刘胄本为详荐,常感恩。高肇素嫉诸王,常规陷害,既知详与皓等交关相昵,乃构之,云皓等将有异谋。宣武乃召中尉崔亮,令奏皓、胄、常季贤、陈扫静四人擅势纳贿及私乱诸事。即日执皓等,皆诣南台,翌日,奏处杀之。皓妻被发出堂,哭而迎皓。皓径入哭别,食椒而死。
胄字元孙,后位直阁将军。
季贤起于主马,宣武初好骑乘,因是获宠。位司药丞,仍主厩闲。
扫静、徐义恭,并彭城旧营人。扫静能为宣武典栉梳,义恭善执衣服,并以巧便,旦夕居中,爱幸相侔,官叙不异。二人皆承皓,皓亦接眷。而扫静偏为亲密,与皓常在左右,略不归休。皓败,扫静亦死于家。义恭小心谨慎,皓等死后,弥见幸信。宣武不豫,义恭昼夜扶抱,崩于怀中。义恭谄附元叉,叉有淫宴,多在其宅。位终左光禄大夫。
赵邕,字令和,自云南阳人也。洁白美髭眉。司空李冲之贵宠也。邕以少年端谨,出入其家,颇给桉磨奔走之役。冲令与诸子游处,人有束带谒冲者,时托之以自通。太和中,给事左右,至殿中监。宣武即位及亲政,犹居本任。微与赵脩结为宗援,然亦不甚相附也。邕父怡,以邕宠,召拜太常少卿,寻为荆州大中正,出为荆州刺史。怡乃致其母丧,葬于宛城之南,赵氏旧墟。后拜金紫光禄大夫,卒,赠相州刺史。宣武每出入郊庙,脩恒以常侍兼侍中陪乘,而邕兼奉车都尉,执辔同载。时人窃论,号为二赵。以赵出南阳,徙属荆州。邕转给事中,南阳中正。以父为荆州大中正,罢。宣武崩,邕兼给事黄门。后为幽州刺史,贪与范阳卢氏为婚,女父早亡,其叔许之,而母不从。母北平阳氏,携女至家藏避,规免。邕乃考掠阳叔,遂至于死。阳氏诉冤,邕坐处死。会赦,免。孝昌初,卒。
侯刚,字乾之,河南洛阳人也。其先代人,本出寒微。少以善于鼎俎,得进膳出入,积官至尝食典御。宣武以其质直,赐名刚焉。稍迁左中郎将,领刀剑左右,后领太子中庶子。宣武崩,刚与侍中崔光迎明帝于东宫,寻除卫尉卿,封武阳县侯。俄为侍中、抚军将军、恒州大中正,进爵为公。熙平中,侍中游肇出为相州,刚言于灵太后曰:“昔高氏擅权,游肇抗衡不屈,而出牧一藩,未尽其美。宜还引入,以辅圣主。”太后善之。
刚宠任既隆,江阳王继、尚书长孙承业皆以女妻其子。司空、任城王澄以其起由膳宰,颇窃侮之云:“此近为我举食。”然公坐对集,敬遇不亏。后刚坐掠杀试射羽林,为御史中尉元匡所弹,处刚大辟。尚书令、任城王澄为之言于灵太后,令削封三百户,解尝食典御。刚于是颇为失意。刚自太和进食,遂为典御,历两都、三帝、二太后,将三十年,至此始解。御史中尉元匡之废也,刚为太傅、清河王怿所举,除车骑将军,领御史中尉。及领军元叉执政,刚长子,叉之妹夫,乃引刚为侍中、左卫将军,还领尝食典御,以为枝援。复令御史中尉。刚启军旅稍兴,国用不足,求以己邑俸粟,赈给征人,比至军下。明帝许之。
孝昌元年,除领军。初,元叉之解领军,灵太后以叉腹心尚多,恐难卒制,故权以刚代之,示安其意。寻出为冀州刺史。刚在道,诏暴其朋党元叉,逼胁内外,降为征虏将军,余悉削黜。终于家。永安中,赠司徒公。刚以上谷先有侯氏,于是始家焉。
徐纥字,武伯,乐安博昌人也。家世寒微。纥少好学,颇以文词见称。宣武初,自主书除中书舍人。谄附赵脩,脩诛,坐徙枹罕。虽在徒役,志气不挠。故事,捉逃役流兵五人者,听免,纥以此得还。久之,复除中书舍人。太傅、清河王怿以文翰待之。及元叉害怿,出为雁门太守,称母老解郡。寻饰貌事叉,大得叉意。
灵太后反政,以纥曾为怿所顾待,复自母忧中起为中书舍人。曲事郑俨,是以特被信任,俄迁给事黄门侍郎,仍领舍人,总摄中书、门下事,军国诏命,莫不由之。时有急速,令数吏执笔,或行或卧,人别占之,造次俱成,不失事理,虽无雅才,咸得济用。时黄门侍郎太原王遵业、琅邪王诵,并称文学,亦不免为纥执笔,承其指授。纥机辩有智数,当公断决,终日不以为劳。长直禁中,略无休息。时复与沙门讲论,或分宵达曙,而心力无怠,道俗叹服之。然性浮动,慕权利,外似謇正,内实谄谀。时豪胜己,必相陵驾;书生贫士,矫意礼之。其诡态若此,有识鄙焉。纥既处腹心,参断机密,势倾一时,远近填凑。与郑俨、李神轨宠任相亚,时称徐、郑焉。然无经国大体,好行小数,说灵太后以铁券间尔朱荣左右。荣知,深以为憾,启求诛之。荣将入洛,既克河梁,纥矫诏夜开殿中,取骅骝御马十余疋,东走兖州。羊侃时为太山太守,纥往投之,说侃令举兵。侃从之,遂聚兵反,共纥围兖州。孝庄初,遣侍中于晖为行台,与齐神武讨之。纥虑不免,说侃请乞师于梁,侃信之,遂奔梁。文笔驳论十卷,多有遗落,时或存于世焉。
宗爱不知其所由来,以罪为阉人,历碎职至中常侍。正平元年元正,太武大会于江上,班赏群臣,以爱为秦郡公。景穆之监国也,每事精察,爱天性险暴,行多非法,景穆每衔之。给事中侯道盛、侍郎任平城等任事东宫,微为权势,太武颇闻之。二人与爱并不睦,爱惧道盛等案其事,遂构告其罪,诏斩道盛等于都街。时太武震怒,景穆遂以忧薨。
是后,太武追悼不已,爱惧诛,遂谋逆。二年春,太武暴崩,爱所为也。尚书左仆射兰延、侍中吴兴公和疋、侍中太原公薛提等秘不发丧。延、疋二人议,以文成冲幼、欲立长君,徵秦王翰,置之秘室。提以文成有世嫡之重,不可废所宜立而更求君。延等犹豫未决。爱知其谋。始爱负罪于东宫,而与吴王余素协,乃密迎余,自中宫便门入,矫皇后令徵延等。延等以爱素贱,弗之疑,皆随之入。爱先使阉竖三十人持仗于宫内,及延等入,以次收缚,斩于殿堂。执秦王翰,杀之于永巷,而立余。余以爱为大司马、大将军、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领中秘书,封冯翊王。
分既立余,位居元辅,录三省,兼总戎禁,坐召公卿,权恣日甚,内外惮之。群情咸以为爱必有赵高、阎乐之祸,余疑之,遂谋夺其权。爱愤怒,使小黄门贾周等夜杀余。文成立,诛爱、周等,皆具五刑,夷三族。
仇洛齐,中山人也,本姓侯氏。外祖父仇款,始出冯翊重泉,款仕石季龙末,徙邺南枋头。仕慕容暐为乌丸护军、长水校尉。生二子,长曰嵩,小曰腾。嵩仕慕容垂,迁居中山,位殿中侍御史。嵩有二子,长曰广,小曰盆。嵩妹子洛齐,生而非男,嵩养为子,因为仇姓。初,嵩长女有姿色,充冉闵妇。闵破,入慕容俊,又转赐卢豚,生子鲁元。鲁元有宠于太武,而知外祖嵩已死,唯有三舅,每言于帝。帝为访其舅。时东方罕有仕者,广、盆皆不乐入平城。洛齐独请行曰:“我养子,兼人道不全,当为兄弟试祸福也。”乃乘驴赴京。鲁元候知将至,结从者百余骑,迎于桑乾河,见而下拜,从者亦同致敬。入言于太武。太武问其才用所宜,鲁元曰:“臣舅不幸,生为阉人,唯合与陛下守宫闱耳。”而不言其养子。帝矜焉,引见叙用,赐爵文安子,稍迁给事黄门侍郎。
魏初,禁网疏阔,人户隐匿,漏脱者多。东州既平,绫罗户人乐葵,因是请采漏户,供为纶绵,自后逃户占为绫罗縠者非一。于是杂营户帅遍于天下,不属守宰,发赋轻易,人多私附,户口错乱,不可捡括。洛齐奏议罢之,一属郡县。从征平凉,以功超迁散骑常侍。又加中书令,进爵零陵公,拜侍中、冀州刺史、内都大官。卒,谥曰康。养子俨,袭爵。
太武时,又有段霸,以谨敏见知。历中常侍、殿中尚书、定州刺史。
王琚,高平人也。自云本太原人,高祖始,晋豫州刺史。琚以秦常中被刑,入宫禁。小心守节,久乃见叙用,稍迁礼部尚书,赐爵广平公。孝文以琚历奉前朝,志存公正,授散骑常侍。后历位冀州刺史,假广平王,进爵高平王。孝文、文明太后东巡冀州,亲幸其家。还京,以其年老,拜散骑常侍,养老于家,前后赐以车马、衣物,不可称计。又降爵为公。扶老自平城从迁洛邑。常饮牛乳,色如处子。卒年九十,赠冀州刺史,谥靖公。
赵默,字文静,初名海,本凉州隶户。自云,其先河内温人也,五世祖术,晋末为西夷校尉,因居酒泉安弥县。海生而凉州平,没入而为阉人,因改名默。有容貌,恭谨小心,赐爵睢阳侯,累迁选部尚书。能自谨励,当官任举,颇得其人,加侍中,进爵河内公。献文将传位京兆王子推,访诸群臣,百官唯唯,莫敢先言,唯源贺等辞义正直,不肯奉诏。献文怒,变色,复以问默。默对曰:“臣以死奉戴皇太子。”献文默然良久,遂传位孝文。孝文立,得幸两宫,禄赐优厚。时尚书李亦有宠于献文,与默对绾选部。奏中书侍郎崔鉴为东徐州,北部主书郎公孙处显为荆州,选部监公孙蘧为幽州,皆曰有能,实有私焉。默疾其亏乱选体,遂争于殿庭曰:“以功授官,因爵与禄,国之常典。中书侍郎、尚书主书郎、诸曹监,勋能俱立,不过列郡。今皆以为州,臣实为惑。”于是默与遂为深隙。竟列默为监藏。因黜为门士。默废寝忘食,规报前怨。逾年,还入为侍御、散骑常侍、侍中、尚书左仆射,复兼选部如昔。及将获罪,默因抅成以诛之,然后食甘寝安,志于职事。出为仪同三司、定州刺史,进爵为王。克己清俭,事济公私。后薨于冀州刺史,追赠司空,谥曰康。
孙小,字茂翘,咸阳石安人也。父瓒,姚泓安定护军,为赫连屈丐所杀,小没入宫刑。会魏平统万,遂徙平城。内侍东宫,以聪识有智略称。未几,转四台中散。太武幸瓜步,虑有北寇之虞,赐爵泥阳子,除留台将军。车驾还都,乃请父瓒赠谥,求更改葬。诏赠秦州刺史、石安县子,谥曰戴。小后拜并州刺史,进爵中都侯。州内四郡百余人,诣阙颂其政化。后迁冀州刺史,声称微少于前。然所在清约,当时牧伯,无能及也。性颇忍酷,所养子息,驱逐鞭挞,视如仇雠。小之为并州,以郭祚为主簿。重祚文才,兼任以书记,时人多之。
张宗之,字益宗,河南巩人也。家世寒微。父孟舒,晋将刘裕西征,板假洛阳令。初、缑氏宗文邕谋反,胁孟舒等事晋。孟舒败,走免。宗之被执入京,腐刑。以忠厚谨慎,擢为侍御中散,赐爵巩县侯。历仪曹、库部二曹尚书,领中秘书,进爵彭城公,后例降为侯。卒于冀州刺史,赠怀州刺史,谥曰敬。
始宗之纳南来殷孝祖妻萧氏,宋仪同三司思话弟思度女也,多悉妇人仪饰故事。太和中,初制六宫服章,萧被命在内,豫见访采,数蒙赐赉云。
剧鹏,高阳人也。粗览经史,闲晓吏事。与王质等俱充宦官,性通率,不以阍阉为耻。孝文迁洛,常为宫官任事。幽后之惑薛菩萨也,鹏密谏止之,不从,遂发愤卒。
张祐,字安福,安定石唐人也。父成,扶风太守,太武末,坐事诛。祐充腐刑,积劳至曹监、中给事。文明太后临朝,中官用事,祐宠幸冠诸阉,官特迁、尚书,进爵陇东公,仍绾内藏曹。未几监都曹,加侍中,与王睿等俱入八议。太后嘉其忠诚,为造甲第。宅成,孝文、太后亲率文武往宴会焉。拜尚书左仆射,进爵新平王,受职于太华庭,备威仪于宫城南,观者以为荣。孝文、太后亲幸其宅,飨会百官。祐性恭密,出入机禁二十余年,未尝有过。由是特被恩宠,岁月赏赐,家累巨万。与王质等十七人,俱赐金券,许以不死。薨,孝文亲临之,诏鸿胪典护丧事。赠司空,谥曰恭。葬日,车驾亲送近郊。
祐养子显明,后名庆,少历内职,有姿貌,江阳王继以女妻之。袭爵,降为陇东公,又降为侯。
抱嶷,字道德,安定石唐人也,居于直谷。自言其先姓杞,汉灵帝时,杞匡为安定太守。董卓时,惧诛易氏,即家焉。无得而知也。幼时,陇东人张乾王反,家染其逆。及乾王败,父睹生逃免。嶷独与母没入内宫,受刑,遂为宦人。小心慎密,累迁中常侍、中曹侍御尚书,赐爵安定公。自总纳言,职当机近,诸所奏议,必致抗直。孝文、文明太后嘉之,以为殿中侍御尚书。太后既宠之,乃征其父睹生,拜太中大夫。将还,见于皇信堂,孝文执手曰:“老人归途,几日可达?好慎行路!”其见幸如此。睹生卒,赠秦州刺史,谥曰靖。赐黄金八十斤,缯彩及绢八百疋,以供丧用。并别使劳尉。加嶷大长秋卿。嶷老疾,乞外禄,乃出为泾州刺史,特加右光禄大夫。将之州,孝文饯于西郊乐阳殿,以御白羽扇赐之。十九年,以刺史从驾南征,以老旧,每见劳问,数道称嶷之正直。命乘马出入行禁之间,与司徒冯诞同例。军回,还州。自以故老前官,为政多守往法,不能遵用新制。侮慢土族,简于礼接。天性酷薄,虽弟侄甥婿,略无存润。卒于州。
先以从弟老寿为后,又养太师冯熙子次兴。嶷死后,二人争立。嶷妻张氏,致讼经年,得以熙子为后。老寿亦仍陈诉,终获绍爵,次兴还于本族。老寿凡薄,酒色肆情。御史中尉王显奏言:“前洛州刺史阴平子石荣、积射将军抱老寿,恣荡非轨,易室而奸,臊声布于朝野,丑音被于行路,男女三人,莫知谁子。人理所未闻,鸟兽之不若。请以见事免官,付廷尉正罪。”诏可之。老寿死后,其旧奴婢尚六七百人。老寿及石荣祖父皆造碑铭,就乡建立,言西方直谷出二贵人。
石荣自被劾后,遂废顿。子长宣,位南兖州刺史,与侯景反,伏法。
王遇,字庆时,本名他恶,冯翊李润镇羌也。与雷、党、不蒙俱为羌中强族。自云其先姓王,后改为钳耳氏,宣武时,改为王焉。自晋已来,恒为渠长。遇坐事腐刑,累迁吏部尚书,爵宕昌公。出为华州刺史,加散骑常侍。幽后之前废也,遇颇言其过。及后进幸,孝文对李冲等申后无咎,而称遇谤议之罪,遂免遇官,夺其爵。宣武初,为光禄大夫,复旧爵。冯氏为尼也,公私罕相供恤,遇自以尝更奉接,往来祗谒,不替旧敬。
遇性工巧,强于部分。北都方山、灵泉道俗居宇,及文明太后陵庙,洛京东郊马射坛殿,修广文昭太后墓园,及东西两堂,内外诸门制度,皆遇监作。虽年在耆老,朝夕不倦。又长于人事,留意酒食之间。每逢僚旧,觞膳精丰。然竞于荣利,趋求势门。赵脩之宠也,遇深附会,受敕为之造宅,增于本旨,笞击作人,莫不嗟怨。卒于官。初遇之疾,太傅北海王与太妃俱往临问,视其危惙,为之泣下。其善奉诸贵,致相悲悼如此。赠雍州刺史。
苻承祖,略阳氐人也。因事为阉人,为文明太后所宠,赐爵略阳公。历吏部尚书,加侍中,知都曹事。初,太后以承祖居腹之心任,许以不死之诏。后承祖坐赃应死,孝文原之,命削职禁锢在家,授悖义将军、佞浊子。月余遂死。
王质,字绍奴,高阳易人也。其家坐事,幼下蚕室。颇解书学,为中曹吏、内典监。稍迁秘书中散,赐爵永昌子,领监御。迁为侍御给事。又领选部、监御二曹事,进爵魏昌侯。转选部尚书。出为瀛州刺史,风化粗行,人庶畏服之;而刑政峻刻,号为威酷。孝文颇念其忠勤宿旧,每行留大故、冯司徒亡、废冯后、陆睿、穆泰等事,皆赐质以玺书手笔,莫不委至,同之戚贵。质皆宝掌。入为大长秋卿,卒。
李坚,字次寿,高阳易人也。文成初,坐事为阉人,稍迁中给事中,赐爵魏昌伯。小心谨慎,常在左右,虽不及王遇、王质等,而亦见任用。宣武初,自太仆卿出为瀛州刺史。本州之荣,同于王质。所在受纳,家产巨万。卒于光禄大夫,赠相州刺史。
太和末,又有秦松、白整,位并长秋卿。
刘腾,字青龙,本平原城人也,徙属南兖州之谯郡。幼时坐事受刑,补小黄门,转中黄门。孝文之在县瓠,问其中事,腾具言幽后私隐,与陈留公主所告符协,由是进冗从仆射,仍中黄门。后与茹皓使徐、兖,采召人女。还,迁中给事。
灵太后临朝,以与于忠保护勋,除崇训太仆,加侍中,封长乐县公。拜其妻魏氏为巨鹿郡君,每引入内,受赏赉亚于诸主外戚。所养二子,为郡守、尚书郎。腾曾疾笃,灵太后虑或不救,迁卫将军、仪同三司。后疾瘳。腾之拜命,孝明当为临轩,会日,大风寒甚,乃遣使持节授之。腾幼充宫役,手不解书,裁知署名而已,而奸谋有余,善射人意。灵太后临朝,特蒙进宠,多所干托,内外碎密,栖栖不倦。洛北永桥、太上公、太上君及城东三寺,皆主修营。
吏部尝望腾意,奏其弟为郡,带戍。人资乖越,清河王怿抑而不奏。腾以为恨,遂与领军元叉害怿,废灵太后于宣光殿。宫门昼夜长闭,内外断绝。腾自执管籥,明帝亦不得见,裁听传食而已。太后服膳俱废,不免饥寒。又使中常侍贾粲假言侍明帝书,密令防察。叉以腾为司空,表里擅权,共相树置。叉为外御,腾为内防,迭直禁闼,共裁刑赏。腾遂与崔光同受诏,乘步挽出入殿门。四年之中,生杀之威,决於叉、腾之手。八坐九卿,旦造腾宅,参其颜色,然后方赴省府;亦有历日不能见者。公私属请,唯在财货,舟车之利,水陆无遗,山泽之饶,所在固护,剥削六镇,交通底市,岁入利息以巨万计。又颇役嫔御,时有征求,妇女器物,公然受纳,逼夺邻居,广开室宇,天下咸苦之。薨于位,中官为义息衰绖者四十余人。腾之立宅也,奉车都尉周恃为之筮,不吉,深谏止之。腾怒而不用。恃告人曰:“必困于三月、四月之交。”至是果死。厅事甫成,陈尸其下。追赠太尉、冀州刺史。葬,阉官为义服,杖绖衰缟者以百数。朝贵皆从,轩盖填塞,相属郊野。魏初以来,权阉存亡之盛,莫及焉。
灵太后反政,追夺爵位,发其冢,散露骸骨,没入财产。后腾所养一子叛入梁,太后大怒,悉徙腾余养于北裔,寻遣密使追杀之于汲郡。
贾粲,字季宣,酒泉人也。太和中,坐事腐刑。颇涉书记。与元叉、刘腾等同其谋谟,进光禄勋卿。专侍明帝,与叉、腾等伺帝动静。右卫奚康生之谋杀叉也,灵太后、明帝同升于宣光殿,左右侍臣,俱立西阶下。康生既被囚执,粲绐太后曰:“侍官怀恐不安,陛下宜亲安慰。”太后信之,适下殿,粲便扶明帝出东序,前御显阳,还闭太后于宣光殿。粲既叉党,威福亦震于京邑。自云本出武威,魏太尉文和之后,遂移家属焉。时武威太守韦景承粲意,以其兄绪为功曹。绪时年向七十。未几,又以绪为西平太守。灵太后反政,欲诛粲,以叉、腾党与不一,恐惊动内外,乃止。出粲为济州刺史。未几,遣武卫将军刁宣驰驿杀之。
杨范,字法僧,长乐广宗人也。文成时,坐事宫刑,为王琚所养,恩若父子。累迁为中尹。灵太后临朝,为中常侍、崇训太仆,领中尝药典御,赐爵华阴子,出为华州刺史。中官内侍贵者,灵太后皆许其方岳,以范年长,拜跪为难,故遂其请。父子纳货,为御史所纠,遂废于家。后为崇训太仆、华州大中正,卒。
成轨,字洪义,上谷居庸人也。少以罪刑,入事宫掖。以谨厚称,为中谒者仆射。孝文意有所欲,轨候容色,时有奏发,辄合帝心。从驾南征,专进御食。时孝文不豫,常居禁中,昼夜无懈。延昌末,迁中常侍、尝食典御、光禄大夫,统京染都将。孝昌二年,以勤旧封始平县伯。明帝所幸潘嫔以轨为假父,颇为中官之所敬惮。后进爵为侯,卒于卫将军,赠雍州刺史,谥曰孝惠。
王温,字桃汤,赵郡栾城人也。父冀,高邑令,坐事诛,温与兄继叔俱充宦者,稍迁中尝食典御、中给事,加左中郎将。宣武之崩,群官迎明帝于东宫,温于卧中起明帝,与保母扶抱明帝,入践帝位。高阳王雍既居冢宰,虑中人朋党,出为巨鹿太守。灵太后临朝,征为中常侍,赐爵栾城伯。累迁左光禄大夫、光禄勋卿、侍中,进封栾城县侯。温自陈本阳平武阳人,改封武阳县侯。建义初,于河阴遇害。
孟栾,字龙儿,不知何许人也。坐事为阉人。灵太后临朝,为左中郎将、给事中。素被病,面常黯黑。于九龙殿下暴疾,归家,甚夜亡。栾初出,灵太后闻之曰:“栾必不济,我为之忧。”乃奏其死,为之下泪曰:“其事我如此,不见我一日忻乐时也。”赐帛三百疋、黄绢一十疋,以供丧用。七日,灵太后为设二百僧斋。
平季,字幼穆,燕国蓟人也。坐事腐刑。累迁新兴太守。明帝崩,与尔朱荣等议立庄帝。庄帝即位,超拜肆州刺史。寻除中侍中。以参谋勋,封元城县侯。永熙中,加骠骑大将军,卒。
封津,字丑汉,勃海蓚人也。父令德,娶常宝女。宝伏诛,令德以连坐伏法。津受刑,给事宫掖。累迁奉车都尉、中给事中。灵太后令津侍明帝书,迁常山太守。津少长宫闱,给事左右,善候时情,号为机悟。天平初,除开府仪同三司、怀州刺史。元象初,复为中侍中、大长秋卿,仍开府仪同。薨,赠司徒、冀州刺史,谥曰孝惠。
刘思逸,平原人也。以罪,少充腐刑。初为小史,累迁中侍中。武定中,与元瑾等谋反,伏诛。
又有张景嵩、毛畅者,咸以阍寺在明帝左右。灵太后亦密仗之通传意计于明帝。元叉之出,景嵩、畅颇有力焉。灵太后反政,以妹故,未即戮叉。时内外喧喧,元叉还欲入知政事。畅等恐祸及己,乃启明帝,欲诏右卫将军杨津密往杀叉。诏书已成,未及出外,叉妻知之,告太后:“景嵩、畅与清河王息<召己>欲废太后。”太后信之,责畅。畅出诏草以呈太后。太后读之,知无废己状,意小解。然叉妻构之不已,出畅为顿丘太守,景嵩为鲁郡太守。寻令捕杀畅。景嵩,孝静时位至中侍中,坐事死。
郭秀,范阳涿人也。事齐神武,稍迁行台右丞,封寿阳伯。亲宠日隆,多受赂遗,进退人物。张伯德、祁仲彦、张华原之徒,皆深相附会。秀疾,神武亲视之,问所欲官,乃启为七兵尚书,除书未至而卒。家无成人子弟,神武自至其宅,亲使录知其家资粟帛多少,然后去。赠仪同三司、恒州刺史。命其子孝义与太原公以下同学读书。初,秀忌嫉杨愔,诳胁令其逃亡。秀死后,愔还,神武追忿秀,即日斥遣孝义,终身不齿。
和士开,字彦通,清都临漳人也。其先西域商胡,本姓素和氏。父安,恭敏善事人,稍迁中书舍人。魏静帝尝夜与朝贤讲集,命安看斗柄所指。安曰:“臣不识北斗。”齐神武闻之,以为淳直,由是启除给事黄门侍郎,位仪州刺史。士开贵,赠司空公、尚书左仆射、冀州刺史,谥文贞公。
士开幼而聪慧,选为国子学生,解悟捷疾,为同业所尚。天保初,武成封长广王,辟士开开府行参军。武成好握槊,士开善此戏,由是遂有斯举。加以倾巧便僻,又能弹胡琵琶,因致亲宠。尝谓王曰:“殿下非天人也,是天帝也。”王曰:“卿非世人也,是世神也。”其深相爱重如此。文宣知其轻薄,不欲令王与小人相亲善,责其戏狎过度,徙之马城。乾明元年,孝昭诛杨愔等,敕追还,长广王请之也。
武成即位,累迁给事黄门侍郎。侍中高元海、黄门郎高乾和及御史中丞毕义云等疾之,将言其事。士开乃奏元海等交结朋党,欲擅威福。乾和因被疏斥,义云反纳货于士开,除兖州刺史。士开初封定州真定县子,寻进为伯。天统元年,加仪同三司,寻除侍中,加开府。及遭母刘氏忧,帝闻而悲惋,遣武卫将军侯吕芬诣宅,昼夜扶侍,并节哀止哭。又遣侍中韩宝业赍手敕慰谕云:“朕之与卿,本同心腹,今怀抱痛割,与卿无异。当深思至理,以自开慰。”成服后,吕芬等始还。其日,遣韩宝业以犊车迎士开入内,帝亲握手,下泣晓谕,然后遣还。驾幸晋阳,给假,听过七日续发,其见重如此。并诸弟四人,并起复本官。四年,再迁尚书右仆射。帝先患气疾,因饮酒辄大发动,士开每谏不从。后属帝气疾发,又欲饮酒,士开泪下嘘欷而不能言。帝曰:“卿此是不言之谏。”因不饮酒。及冬,公主出降段氏,帝幸平原王第,始饮酒焉。又除尚书左仆射,仍兼侍中。武成外朝视事,或在内宴赏,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士开相见。或累月不归,一日数入;或放还之后,俄顷即追,未至之间,连骑催唤。奸谄日至,宠爱弥隆,前后赏赐,不可胜纪。言辞容止,极诸鄙亵,以夜继昼,无复君臣之礼。至说武成云:“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陛下宜及少壮,恣意作乐,从横行之,即是一日快活敌千年。国事分付大臣,何虑不办?无为自勤约也。”帝大悦,于是委赵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财用,唐邕掌外兵,白建掌骑兵,冯子琮、胡长粲掌东宫。帝三四日乃一坐朝,书数字而已,略无言,须臾罢入。及帝寝疾于乾寿殿,士开入侍医药。帝谓士开有伊、霍之才,殷勤属以后事,临崩握其手曰:“勿负我也。”仍绝于士开之手。
后主以武成顾托,深委任之。又先得幸于胡太后,是以弥见亲密。赵郡王睿与娄定远、元文遥等谋出士开,仍引任城、冯翊二王及段韶、安吐根共为计策。属太后觞朝贵于前殿,睿面陈士开罪失云:“士开,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纳货贿,秽乱宫掖。臣等义无杜口,冒以死陈。”太后曰:“先帝在时,王等何意不道?今日欲欺孤寡邪!但饮酒,勿多言。”睿词色愈厉。安吐根继进曰:“臣本商胡,得在诸贵行末,既受厚恩,岂敢惜死?不出士开,朝野不定。”太后曰:“别日论之,王等且散。”睿等或投冠于地,或拂衣而起,言词咆哱,无所不至。明日,睿等复于云龙门令文遥入奏,三反,太后不听。段韶呼胡长粲传言于太后。曰:“梓宫在殡,事太匆速,犹欲王等更思量。”赵郡王等遂并拜谢。长粲复命,太后谓曰:“成妹母子家计者,兄之力也。”厚赐睿等而罢之。
太后及后主召问士开,士开曰:“先帝群臣中,待臣最重。陛下谅阴始尔,大臣皆有觊觎,今若出臣,正是翦陛下羽翼。宜谓睿等,云文遥与臣同是任用,岂得一去一留,并可以为州。且依旧出纳,待过山陵,然后发遣。睿等谓臣真出,心必喜之。”后主及太后告睿等,如其言,以士开为兖州刺史,文遥为西兖州刺史。山陵毕,睿等促士开就路。士开载美女珠帘及诸宝玩以诣娄定远,谢曰:“诸贵欲杀士开,蒙王特赐性命,用作方伯。今欲奉别,且送二女子、一珠帘。”定远大喜,谓士开曰:“欲还入不?”士开曰:“在内久,常不自安,不愿更人。”定远信之,送至门。士开曰:“今日远出,愿一辞观二宫。”定远许之。由是得见后主及太后,进说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观朝贵意势,欲以陛下为乾明。臣出之后,必有大变,复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因恸哭。后主及太后皆泣,问计将安出。士开曰:“臣已得入,复何所虑?正须数行诏书耳。”于是诏定远为青州刺史;责赵郡王睿以不臣,召入杀之;复除士开侍中、尚书左仆射。定远归士开所遗,加以余珍赂之。武平元年,封淮阳王,寻除尚书令,还录尚书事,食定州常山郡干。
武成时,恒令士开与太后握槊,又出入卧内,遂与太后为乱。及武成崩后,弥自放恣。琅邪王俨恶之,与领军大将军厙狄伏连、侍中冯子琮、书侍御史王子宜、武卫大将军高舍洛等谋诛之。伏连发京畿军士帖神武千秋门外,并私约束,不听士开入殿。士开虽为领军,恒性好内,多早下,纵当直,必须还宅,晚始来。门禁宿卫,略不在意。及旦,士开依式早参,厙狄伏连把士开手曰:“今有一大好事。”王子宜便授一函云:“有敕,令王向台。”遣军士防送,禁治书侍御厅事。俨遣都督冯永洛就台斩之。先是邺下童谣云:“和士开,当入台。”士开谓入上台,至是果验。俨令御史李幼业、羊立正将令史就宅簿录家口,自领兵士纵殿西北角出。斛律明月说后主亲自晓告军士,军士果散。即斩伏连及王子宜,并支解,弃尸殿西街。自余皆辫头反缚,付赵彦深于凉风堂推问,死者十余人。帝哀悼,不视事数日。后追忆不已,诏起复其子道盛通直散骑常侍,又敕其弟士休入内省,参典机密。诏赠士开假黄钺、右丞相、太宰、司徒公,录尚书事,谥曰文定。
士开禀性庸鄙,不窥书传,发言吐论,唯以谄媚自资。自河清、天统以后,威权转盛,富商大贾,朝夕填门,聚敛货财,不知纪极。虽公府属掾,郡县守长,不拘阶次,启牒即成。朝士不知廉耻者,多相附会,甚者为其假子,与市道小人丁邹、严兴等同在昆季行列。又有一人士,曾参士开疾患,遇医人云,王伤寒极重,应服黄龙汤,士开有难色。是人云:“此物甚易,王不须疑惑,请为王先尝之。”一举便尽。士开深感此心,为之强服,遂得汗病愈。其势倾朝廷如此。虽以左道事之者,不隔贤愚,无不进擢;而正理违忤者,亦颇能含容之。士开见人将加刑戮,多所营救,既得免罪,即令讽论,责其珍宝,谓之赎命物。虽有全济,皆非直道。
安吐根,安息胡人,曾祖入魏,家于酒泉。吐根魏末充使蠕蠕,因留塞北。天平初,蠕蠕主使至晋阳,吐根密启本蕃情状,神武得为之备。蠕蠕果遣兵入掠,无获而反。神武以其忠款,厚加赏赉。其后与蠕蠕和亲,结成婚媾,皆吐根为行人也。吐根性和善,颇有计策,频使入朝,为神武亲待。在其本蕃,为人所谮,奔投神武。文襄嗣事,以为假节、凉州刺史、率义侯,稍迁仪同三司,食永昌郡干。皇建中,加开府。齐亡年,卒。
穆提婆,本性骆,汉阳人也。父超,以谋叛伏法,提婆母陆令萱配入掖庭,提婆为奴。后主在襁褓中,令其鞠养,谓之乾阿妳,呼姊姊,遂为胡太后昵爱。令萱奸巧多机辩,取媚百端,宫掖之中,独擅威福,封为郡君。和士开,高阿那肱皆为郡君义子。天统初,奏引提婆入侍后主,朝夕左右,大被亲狎,无所不为。武平元年,稍迁仪同三司,又加开府,寻授武卫大将军、秦州大中正。二年,除侍中,转食乐陵郡干,宠遇弥隆。遂至尚书左右仆射、领军大将军、录尚书,封城阳郡王。赠其父司徒公、尚书左仆射、城阳王。令萱又佞媚穆昭仪,养之为女,是以提婆改姓穆。及穆氏定位,号视第一品,班在长公主之上。
自武平三年之后,令萱母子势倾内外,卖官鬻狱,取敛无厌,每一赐与,动倾府藏。令萱则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提婆则唐邕之徒,皆重迹屏气。提婆尝有罪,太姬于帝前驾之曰:“奴断我儿!”儿谓帝,奴谓提婆也。
斛律皇后之废也,太后欲以胡昭仪正位后宫,力不能遂,乃卑辞厚礼,以求令萱。令萱亦以胡氏宠幸方睦,不得已而白后主立之。然意在穆昭仪,每私谓后主曰:“岂有男为皇太子,而身为婢妾?”又恐胡后不可以正义离间,乃外求左道行厌蛊之术,旬朔之间,胡氏遂即精神恍惚,言笑无恒,后主遂渐相畏恶。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御衣被穆昭仪,又先别造宝帐,爰及枕席器玩,莫匪珍奇,坐昭仪于帐中,谓后主云:“有一圣女出,将大家看之。”及见,昭仪更相媚悦。令萱云:“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皇后?”于是立穆氏为右皇后,以胡氏为左皇后,寻复黜胡,以穆为正嫡。引祖珽为宰相,杀胡长仁,皆令萱所为也。自外杀生与夺,不可尽言。
提婆虽庸品厮滥,而性乃和善,不甚害物。耽声色,极奢侈,晚朝早退,全不以公事关怀。未尝毒害,士人亦由此称之。晋州军败,后主还邺,提婆奔投周军,令萱自杀,子孙小大皆弃市,籍没其家。周武帝以提婆为柱国、宜州刺史。未几,云将据宜州起兵,与后主相应,诛死。后主及齐氏诸王,并因此非命。
高阿那肱,善无人也。父市贵,从神武以军功封常山郡公,位晋州刺史,赠太尉公。及阿那肱贵宠,赠成皋王。
阿那肱初为库直,每从征讨,以功封直城县男。天保初,除库直都督。四年,从破契丹及蠕蠕,以蹻捷见知。大宁初,除假仪同三司、武卫将军。那肱工于骑射,便僻善事人,每宴射之次,大为武成爱重。又谄悦和士开,尤相亵狎。士开每见为之言,由是弥见亲待。河清中,除仪同三司,食汾州定阳、仵城二郡干。以破突厥,封宜君县伯。天统初,加开府,除侍中、骠骑大将军、领军,别封昌国县侯。后主即位,除并省右仆射。武平元年,封淮阴郡王,仍迁并省尚书左仆射,又除并省尚书令、领军大将军、并州刺史。
那肱才技庸劣,不涉文史,识用尤在士开下。而奸巧计数,亦不逮士开。既为武成所幸,多令在东宫侍卫,后主所以大宠遇之。士开死后,后主谓其识度足继士开,遂致位宰辅。武平四年,令其录尚书事,又总知外兵及内省机密。顿不如和士开、骆提婆母子卖狱鬻官,韩长鸾憎疾良善;而那肱少言辞,不妄喜怒,亦不察人阴私,虚相谗构。遂至司徒公、右丞相,其录尚书、刺史并如故。及周师逼平阳,后主于天池校猎,晋州频遣驰奏,从旦至午,驿马三至。那肱云:“大家正作乐,边境小小兵马,自是常事,何急奏闻?”向暮,更有使至,云平阳城已陷贼,方乃奏知。明即欲引军,淑妃又请更合围,所以弥致迟缓。及军赴晋州,命那肱率前军先进,仍总节度诸军。
后主至平阳城下,谓那肱曰:“战是邪?不战是邪?”那肱曰:“兵虽多,堪战者不过十万,病伤及绕城火头,三分除一。昔攻玉壁,援军来,即退。今日将士岂胜神武皇帝时?不如勿战,守高梁桥。”安吐根曰:“一把子贼,马上刺取掷汾河中。”帝未决,诸内参曰:“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县军远来,我何为守堑示弱?”帝曰:“此言是也。”于是桥堑进军,使内参让阿那肱曰:“尔富贵足,惜性命邪!”
后主从穆提婆观战,东偏颇有退者,提婆怖曰:“大家去!大家去!”帝与淑妃奔高梁。开府奚长乐谏曰:“半进半退,战家常体。今众全整,未有伤败,陛下舍此安之?御马一动,人情惊乱,愿速还安慰之。”武卫张常山自后至,亦曰:“军寻收讫,甚整顿,围城兵亦不动,至尊宜回。不信臣言,乞将内参往视。”帝将从之,提婆引帝肘曰:“此言何可信!”帝遂北驰。有军士雷相,告称:“阿那肱遣臣招引西军,行到文侯城,恐事不果,故还闻奏。”后主召侍中斛律孝卿,令其检校。孝卿固执云:“此人自欲投贼,行至文侯城,迷不得去,畏死妄语耳。”事遂寝。还至晋阳,那肱腹心人马子平告那肱谋反,又以为虚妄,斩子平。乃颠沛还邺,侍卫逃散,唯那肱及阉寺等数十骑从行。复除大丞相。
后主走度河,令那肱以数千人投济州关,仍遣觇候周军进止,日夕驰报。那肱每奏云:“周军未至,且在青州集兵马,未须南行。”及周军且至关首,所部兵马皆散,那肱遂降。时人皆云,那肱表款周武,必仰生致齐主,故不速报兵至,使后主被禽。那肱至长安,授大将军,封郡公,寻出为隆州刺史。大象末,在蜀从王谦起兵,诛死。
初,天保中,文宣自晋阳还邺,愚僧秃师于路中大叫,呼文宣姓名云:“阿那瑰终破你国。”时蠕蠕主阿那瑰在塞北强盛,帝尤忌之,所以每岁讨击。后亡齐者遂属高阿那肱云。虽作“肱”字,世人皆称为“瑰”音。斯固亡秦者胡,盖县定于窈冥也。
韩凤,字长鸾,昌黎人也,父永兴,开府、青州刺史、高密郡公。凤少聪察,有膂力,善骑射,稍迁乌贺真、大贤真正都督。后主居东宫,年尚幼,武成简都督三十人,送令侍卫,凤在其数。后主亲就众中牵凤手曰:“都督,看儿来。”因此被识,数唤共戏。袭爵高密郡公,位开府仪同三司。武平二年,和士开为厙狄伏连等矫害,敕咸阳王斛律明月、宜阳王赵彦深在凉风堂推问支党。其事秘密,皆令凤口传,然后宣诏敕号令文武。禁掖防守,悉以委之。除侍中、领军,总知内省机密。
祖珽曾与凤于后主前论事,珽语凤云:“强弓长槊,容相推谢;军国谋算,何由得争?”凤答云:“各出意见,岂在文武优劣!”后主将诛斛律明月,凤固执不从。祖珽因有谗言,既诛明月,数日后主不兴语,后寻复旧。仍封旧国昌黎郡王,又加特进。及祖珽除北徐州刺史,即令赴任。既辞之后,迟留不行。其省事徐孝远密告祖珽诛斛律明月后,矫称敕赐其珍宝财物,亦有不云敕而径回取者。敕令领军将军侯吕芬追珽还,引入侍中省锁禁,其事首尾,并凤约敕责之。
进位领军大将军,余悉如故。息宝行尚公主,在晋阳赐甲第一区。其公主生男满月,驾幸凤宅,宴会尽日。每旦早参,先被敕唤顾访,出后方引奏事官。若不视事,内省急速者,皆附奏闻。军国要密,无不经手。东西巡幸,及山水游戏射猎,独在御傍。与高阿那肱、穆提婆共处衡轴,号曰三贵。损国害政,日月滋甚。
寿阳陷没,凤与穆提婆闻告败,握槊不辍曰:“他家物,从他去。”后帝使于黎阳临河筑城戍,曰:“急时且守此作龟兹国子。更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君臣应和若此。凤恒带刀走马,未曾安行,瞋目张拳,有啖人之势。每咤曰:“恨不得剉汉狗饲马!”又曰:“刀止可刈贼汉头,不可刈草。”其弟万岁,及其二子宝行、宝信,并开府仪同,万岁又拜侍中,亦处机要。宝信尚公主,驾复幸其宅,亲戚咸蒙官赏。
凤母鲜于,段孝言之从母子姊也,为此偏相参附,奏遣监造晋阳宫。陈德信驰驿检行,见孝言役官夫匠自营宅,即语云:“仆射为至尊起台殿未讫,何用先自营造?”凤及穆提婆亦遣孝言分工匠为己造宅。德信还,具奏闻。及幸晋阳,凤又以官马与他人乘骑,上因此发忿,与提婆并除名。亦不露其罪。仍毁其宅,公主离婚,复被遣尚邺吏部门参。及后主晋阳走还,被敕唤入内,寻诏复王爵及开府、领军大将军,常在左右。仍从后主走度河,到青州,并为周军所获。
凤被宠要之中,尤嫉人士,朝夕宴私,唯相谮诉。崔季舒等冤酷,皆凤所为也,每一赐与,动至千万。恩遇日甚,弥自骄恣,意色严厉,未尝与人相承接。朝士谘事,莫敢仰视,动致呵叱,辄詈云:“狗汉大不可耐!唯须杀却!”若见武职,虽厮养末品,亦容下之。仕隋,位终于陇州刺史。
宦者韩宝业、卢勒叉、齐绍、秦子徵并神武旧左右,唯阁内驱使,不被恩遇。历天保、皇建之朝,亦不至宠幸,但渐有职任。宝业至长秋卿,勒叉等或为中常侍。武成时有曹文摽、夏侯通、伊长游、鲁恃伯、郭沙弥、邓长颙及宝业辈,亦有至仪同食干者。唯长颙武平中任参宰相,干预朝权。如宝业及勒叉、齐绍、子徵后并封王,俱自收敛,不过侵暴。又有陈德信亦参时宰,与长颙并开府封王,俱为侍中、左右光禄大夫,领侍中。又有潘师子、崔孝礼、刘万通、研胥光弁、刘通远、王弘远、王子立、王玄昌、高伯华、左君才、能纯陀、宫锺馗、赵野叉、徐世凝、苟子溢、斛子慎、宋元宝、康德汪,并于后主之朝,肆其奸佞。败政虐人,古今未有。多授开府,罕止仪同,亦有加光禄大夫,金章紫绶者。多带中侍中、中常侍,此二职乃至数十人。恒出入门禁,往来园苑,趋侍左右,通宵累日。承候颜色,竞进谄谀,发言动意,多会深旨。一戏之赏,动逾巨万,丘山之积,贪吝无厌。犹以波斯狗为仪同、郡休,分其干禄,神兽门外,有朝贵憩息之所,时人号为解卸厅。诸阉或在内多日,暂放归休,所乘之马,牵至神兽门阶,然后升骑。飞鞭竞走,十数为群,马尘必坌诸贵,爰至唐、赵、韩、骆,皆隐厅趋避,不敢为言。齐、卢、陈、邓之徒,亦意属尚书、卿尹,宰相既不为致言,时主亦无此命。唯以工巧矜功,用长颙为太府卿焉。
神武时有仓头陈山提、盖丰乐,俱以驱驰便僻,颇蒙恩遇。魏末,山提通州刺史,丰乐尝食典御。又有刘郁斤、赵道德、刘桃枝、梅胜郎、辛洛周、高舍洛、郭黑面、李铜鍉、王恩洛,并为神武驱使。天保、大宁之朝,渐以贵盛。至武平时,山提等皆以开府封王。其不及武平者则追赠王爵。虽赐与无赀,顾眄深重,乃至陵忽宰辅,然皆不得干预朝政。
武平时有胡小儿,俱是康阿驮、穆叔儿等富家子弟,简选黠慧者数十人以为左右,恩眄出处,殆与阉官相埒。亦有至开府仪同者。其曹僧奴、僧奴子妙达,以能弹胡琵琶,甚被宠遇,俱开府封王。又有何海及子洪珍,开府封王,尤为亲要。洪珍侮弄权势,鬻狱卖官。其何朱弱、史丑多之徒十数人,咸以能舞工歌及善音乐者,亦至仪同开府。
阉官犹以宫掖驱驰,便蕃左右,渐因昵狎,以至大官。仓头始自家人,情寄深密,及于后主,则是先朝旧人,以勤旧之劳,致此叨窃。至于胡小儿等,眼鼻深险,一无可用,非理爱好,排突朝贵,尤为人士之所疾恶。
其以音乐至大官者:沈过儿,官至开府仪同;王长通,年十四五便假节、通州刺史。
时又有开府薛荣宗,常自云能使鬼。及周兵之逼,言于后主曰:“臣已发遣斛律明月将大兵在前去。”帝信之。经古冢,荣宗谓舍人元行恭:“是谁冢?”行恭戏之曰:“林宗冢。”复问:“林宗是谁?”行恭曰:“郭元贞父。”荣宗前奏曰:“臣向见郭林宗从冢出,著大帽、吉莫靴,棰马鞭,问臣:‘我阿贞来不?’”是时群妄,多皆类此。
论曰:古谚有之,“人之多幸,国之不幸。”然则宠私为害,自古忌之。大则倾国亡身,小则伤贤害政,率由斯也,所宜诫焉。《诗》曰:“殷鉴不远,近在夏后之世。”观夫魏氏以降,亦后来之殷鉴矣。为国家者,可无鉴之哉?